“我无组织无纪律,但我觉得,我应该不算是逃兵,我只是想回家看妹妹一眼……”
“那是一段很长很远的路……几千里路程……只有夜晚才能赶路……白天要藏在阴气重的地方,否则被太阳照到,像是被身上扔了燃烧弹一样的疼……”
“我还总是迷路,高句丽的山,一程接着一程,找不到方向……还有鬼差来抓我,鬼差们,一开始还好言相劝,但看我不听话后,就变了一副模样,凶神恶煞的……我自然是不怕他们,他们捉我,我跑就是了……”
“可几千里的路程,我却跑了十几年……好几次,为了躲避那些鬼差捉捕,我离家竟是越来越远了……”
“等我回到家乡的时候,之前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家乡的镇子,变了很多,许多街道,我已经不认识了……家里有了瓦房,房间里,挂着我的遗像,长成大姑娘的妹妹,在纺织厂上班,是纺织厂的一名女工……”
“我知道我没有白白牺牲……我的国家,替我养大了妹妹,我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大家安居乐业了……”
“变成大姑娘的妹妹,生得很漂亮,镇子里的很多男青年,似乎对她都有意思。我心中升起一丝酸楚和贪心……”
“本想看她一眼就走的……但最后却贪心的,想要看见她结婚……她有了良人托付,我去了阴曹地府,才能有脸面和爹娘诉说……”
“我在镇子里,又驻留了两年,可就是这两年的时间,镇子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工厂关了,学校停了,大家伙儿不干活了,每日扛着大旗,在街上游行……许多人都被抓了,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至少妹妹仍旧安然无恙。”
“镇子里,有几个男青年,对妹妹的追求更猛烈了……一些老男人,看妹妹的眼神,却开始不怀好意……我紧张了起来……忽然有一天,妹妹回家的时候,在门口发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双女士圆头红皮鞋……在那个年代,那是少见的稀罕玩意。”
“妹妹还以为是追求她的男青年送的,没有在意,想着过几天去打听打听谁送的……这礼物贵重,她不敢乱收,要还回去的……”
“可就在她收到礼物的第三天……纺织厂,厂长的妻子,忽然带着一群人,冲进了家里,那个泼辣的妇人,带着她的两个女儿,还有几个拿棍子的男人,大声辱骂我妹妹,是勾引厂长的荡妇……说她和厂长有一腿,不要脸,表面正经,但实际上人尽可夫……”
“而她的证据,就是家里的那一双女士圆头红皮鞋……那是厂长夫人,花了大价钱,让人代买回来的,结果一次没穿,就被厂长偷走,送给了旁人……”
“那个泼妇,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妹妹拉到了街上,他们踹她的肚子,扒她的衣服,往她的脸上吐唾沫……镇上有些同志,想要去把我妹妹护下来,但是那女人一家,在当地家大业大!想救人的同志,都被推搡到了一边!我在一旁着急得团团转。但那时是白天,我是个鬼魂,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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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拉着妹妹,绕着镇子,走了三圈,骂着她,打着她,最后走到镇子西头的时候,妹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和那些人,厮打了起来,她说……她说她的哥哥是烈士,她绝对不会干那些丢人的事,她哭喊着,说要是哥哥在的话,他们绝对不敢这么欺负她……扭打中,她不知道被谁推到了,头撞在了水井上,整个人一命呜呼啦……”
说到这里。
那挣扎的兵灾鬼,那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没有流过泪的兵灾鬼,忽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弦愣住了。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郑春和一边呜咽,一边嘶吼。
“我当时疯癫了……我穿过人群,想要把妹妹抱起来,但是我什么也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