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救我出泥潭。”
“当年那群救我出泥潭的人……我的战友,早就不在了。不在了……”
“我现在在这里,当个狱卒,也蛮好的!不用在和那群鬼官,勾心斗角。我挺享受在这里待着的,所以张老哥,你不用管我……我也用不着你救我出泥潭!”
张云匪眉头微微皱起。
“就算他们不在了,你也是个战士,你到现在,身上还穿着自己牺牲时的军装。”
“你不是恨鬼子吗?”
“你难道忘了来时路?”
巨石上的任虎,不自觉的摩挲了两下,自己身上的军服。随后,他忽然憨厚的笑了起来。
“我的来时路……”
“我从未忘记!!!”
“我当年啊,一开始从未想过去打仗……我是被人用一口小米饭忽悠参军的。那年,我才刚二十,村子被鬼子洗劫了,我饿的前胸贴后背,到处要饭,找吃的,结果被几个路过的,便衣战士发现了!”
“他们喂了我一捧小米饭,保住了我的性命。其中一个军爷,笑着跟我说,“你跟我们游击队吧,咱天天有小米饭吃”。我当场表示要参加,但那几个游击队的战士,说有重要任务在身,无论如何不肯带我一起走。后来我还是念叨着小米饭,铁了心要找“天天吃小米饭的游击队!”几经周折找到了另一支游击队,报名参军!”
“人家问我,“你是不是想要抗战救国?”我回答说,“啥?你们这天天有小米饭么?”;负责报名参加的那名同志,就跟我说,“哈哈,小鬼,等抗战胜利,人人都有小米饭!””
“我那时,只用了三个月,就成为了游击总队的战士,学习文化、参加劳动,同时和鬼子作战,两次负伤。我那时候脑子里开始隐约觉得,自己参军也许不止是为了这口小米饭了……我才知道那天那个救我同志是在忽悠我呢,小米可是好东西,我们怎么能天天都吃小米饭呢……但不管吃啥,鬼子来了,就得和他们打。”
“我参军的第四年,游击队的人员,逐渐增加,游击队开始和其他的抗战队伍合并,在当地,变成了一支独立团,结果,鬼子发现我们,开始组织兵力,要剿灭我们,他们组织大扫荡,敌强我弱,我在的部队,作战失利,被迫分散突围!”
“沿途所见,我和我的战友们,曾经耕种的田埂被烧成平地,熟识的乡亲伏尸荒野,村里鸡犬不留,一路见不到一个活物,到处是遇害军民的遗体!”
“鬼子在俘获我的战友,并确认身份后,会把我的战友们,用刺刀钉在村口的树上或墙上,慢慢开膛破肚,放血至死,用我们的血覆盖墙上,原本的抗战标语,以此来恐吓幸存的不肯投降的军民。”
“那时候,我和我的战友们,东躲西藏,为了不连累老乡,我们不敢去村里,只敢在山坳里躲着,吃生鸟肉,吃所有能找到的野草根……”
“我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找到大部队的消息,结果我们尝试突围,并且仔细安排了突围路线,结果突围的时候,还是遭遇了鬼子部队,突围不顺,而其余鬼子部队正快速合围,十万火急!”
“大家都知道没有退路了,队伍里的指导员,也是宣传员,一个文弱书生也端着刺刀冲锋了,战士们嗷嗷跟上,总算打开缺口,部队就一路狂奔甩开了鬼子。突围时指导员腿部挨了一刺刀,我们就搞了个简易担架抬着他跑,他在担架上依然谈笑着鼓舞大家士气。”
小主,
“跑到半夜,我们实在太累,在一个废弃山庙休息,我和指导员睡一屋,我怕碰到指导员的伤口,于是拆了个门板放在炕边的地上,指导员睡炕上,我睡门板上,我俩在山庙里,躺着谈,接下来怎么办,后来睡着了。未曾想,那伙鬼子居然也一路狂奔,趁夜追了上来,暗哨发现他们鸣枪时,他们已经摸近了!”
“那时候的鬼子都是老鬼子,战术配合非常娴熟,几乎是摸哨鬼子枪响的同一时间,后边迫击炮就跟来了,第一轮炮击就有两发砸穿屋顶掉进了我和指导员的屋子,直接砸在了炕上,我被震懵但没受伤,翻身起来去摸指导员,但什么都没摸到!”
“炕上一片漆黑加烟尘四散,我也看不清东西,外边战斗已经开始,我只能一把抓起指导员挂在墙上的文件包,冲出去集合部队,一夜苦战,天亮时再次突围的他们在一条小溪边清点人数和装备,我心里苦闷,独自蹲在水边清洗身上的伤口和血渍,却在肩上摸下一小块碎肉,我惊惧之下甩手抛进了溪水里,但紧接着他回想起昨晚的战斗,瞬间反应过来那是谁了!”
“所以我连忙又扑进溪水里去抓那块差点被冲走的肉,自己捧在手里的,那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昨晚睡前还躺在我身边的指导员,我站在水中间鼻涕眼泪一起涌出来,我不敢抹,也不敢转身,因为身后是死里逃生正在重新集结的同志,这时的眼泪会摧毁我们的士气,转过头时必须是坚定和乐观的!”
“我啊,当时捧着战友的残躯,手足无措,就只能这么两手端平站在那,眼泪流了一脸,我一滴都没敢擦,只能咬着牙抽噎,把哭声往肚子里咽,最后我打开指导员的文件包,里边有一块手帕,那是指导员没过门的媳妇送的,据说也是个有文化的姑娘,那年代挺难得的,我用手帕包着指导员,轻轻放回公文包,然后俯身捧水洗了把脸,就转身返回队伍中去了……”
“行军仓促,被爱人的手绢包着,战友给他堆一个小土包放几块石头,这就是指导员的归宿了。”
“学习、行军、战斗、悲伤、学习、行军、战斗、悲伤……一遍一遍,我每经历一次,就更加清楚自己是谁,更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我当时就想着,如果哪一天,要是我没了,别的同志也一样啊,就像我埋指导员那样,就找个地儿把我埋了,然后替我打鬼子,打的更狠……”
“这就够了!”
“我的来时路,就是打鬼子!我死在了打鬼子的路上……但我不后悔。我不会原谅那些畜生,多少年都不原谅……山川异域,不共戴天……”
“我现在还想打鬼子。”
“但是那可能吗?”
而就在这时。张云匪的旁边。
林弦忽然抬起头。
“那现在,再给你一个打鬼子的机会,你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