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越来越暖了,柳树抽条发芽,嫩绿色的小叶芽点缀在柳条上,远远看过去是很柔和的绿,像是一棵巨大的蒲公英,让人感觉风一吹,柳树就散了。春天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泥土淡淡的腥气,青草淡淡的香味,都被裹进了舒缓的春风里,透过窗子,穿过胡同街道,钻进人们的鼻腔,让人心情因此而欢愉。
地里面种下的土豆,扣完了眼,一行行的猛猛向上生长,这个时节的地里面不缺农人,浇地的、除草的、来看看自家土豆长势的,地头上,宋召华和刘二姐一人一个铁锹,把铁锹插进地里,手拄着铁锹的把,与北边胡同喜喜哥哥的母亲说话。“恁看看恁家这个土豆,娘来长得真是喜人啊,整块地这么多人家的土豆,没有比你家长得好的。”宋向文该叫她娘娘,倒不是宫里的娘娘,妇人带着头巾,眯着眼睛看向宋召华家的土豆。宋召华是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的,他笑笑,低下头用脚踹两下铁锹上的泥土,自己笑着嘀咕一句“好什么都差不多。”刘二姐就比宋召华会说话,脸上显露出笑容,用农村妇人听上去像是一个嗓子里面发出来的似的声音,高昂的回答“哪来哪来,好什么,都一个样,恁看看恁家的也不糙,今年天不糙,土豆长得还行来。”喜喜哥哥家的地跟宋向文家的离得不远,几十米之外就是,他们家也是在这里浇地,管子放进两垄土豆中间的沟里,前二十分钟不用管,农人们就要不在地头喝点水坐着歇一歇,要不就溜达溜达到邻近的人家那边唠唠嗑。
刘二姐在外人面前健谈,宋召华在两个孩子面前话多,刘二姐跟人说话,总是能自然而然从一个话题转移到另一个话题,刚刚挑起话头的时候大概会有些突兀,但是刘二姐善于自己把话圆回来, 而且在说话的时候留下空间,让对方及时的接过话头,说得腹黑一些,刘二姐挺会套话的。刘二姐被别人夸完了自己家的土豆,自然不能冷了场子,该如何回答呢,刘二姐满脸的笑意没有收敛,向着喜喜哥哥的母亲开口说“那天我看着喜喜去上学,我问道他我说喜喜,上学去了,现在也上初中了昂。他说上学去娘娘,去找同学一块。我就说喜喜现在大孩子了,以后多帮帮俺家来你文文弟弟学习昂回来。他就说文文学习好,不用我教,我自己不大行。我就说那你也是他哥哥,你比他厉害来。”说完话的刘二姐,会用一阵笑声结束,为别人开口余留时间,也给自己说的话完美的结个尾。几句话,话题就从土豆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喜喜哥哥的母亲就跟刘二姐说起了孩子。又从孩子,说到了他们这代人的不容易。后来,从他们这代人的不容易,又说到了养老这个问题,她们现在的年龄,正处于一种父母岁数大身上长毛病的时候,说到这个的共同话题可就多了。
说着说着,喜喜哥的母亲跟刘二姐说了件事,说是她那天从宋向文奶奶家墙外走的时候听到的。妇人说起来也是声情并茂,描述的画面一时间让刘二姐忘了下地干活,宋召华一听又跟自己家有关,就自己默默的下了地,他真的不理解,怎么哪来这么多双耳朵这么多张嘴一直围绕他耳朵边嗡嗡嗡的说自己不爱听的话。妇人说“那天下午的时候,我本来寻思上喜喜他奶奶家趟,给他两个老人送点我包的包子,我就往南走,走到他奶奶墙外的时候,我就看着一个摩托三轮停在路上,没在胡同里头,堵着个路,我就寻思了,这是谁的车,咱这边我也没见谁家有个摩托三轮。然后我就听着了,在院子里头,恁家二姐跟二姐夫来家了,说得什么我记不大清楚了,反正那个意思就是说她家里现在弄了个鸡场,带要养鸡,不是这几年这个养鸡挺好,就自己租了几间大房子,带养鸡看那个样。八成是钱不够了,带要回来问他奶奶借两个钱用吧应该。”喜喜哥、宋飞扬还有跟喜喜哥家住在同一条胡同的宋雪姐是一个爷爷奶奶,宋飞扬的爷爷奶奶有三个儿子,没有闺女,三个儿子里面,三儿子也就是宋飞扬的爸爸读书是最好的,现在也是三个兄弟里面最有出息的。剩下的两个儿子,都在家里务农。农村的妇人,不嚼舌根的在少数,都喜欢几个人或者单独两个人围在一起,压低了嗓音,说着谁家谁家出了什么什么事情。宋向文从小就不爱从一堆妇人休息的地方经过,第一个是他要叫人,这个叫奶奶那个叫大娘的他认不过来,而且还害羞,二来就是从那里经过之后,这些老婆子肯定就会就自己和自己家展开讨论,说得好话赖话谁知道呢。今天娘娘告诉刘二姐的事情,妇人自己是不当回事的,她确实是知道宋召华家不太太平,她也在背后说到过给别人听,今天告诉了刘二姐,也是想看看刘二姐的反应。农村过日子,大家一起穷一起富,谁要是日子过得舒坦了,多少会引来非议,多少会让人羡慕乃至于嫉妒,谁都喜欢看热闹,看人吵看人打看人家鸡犬不宁,当成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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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家里还有这么个事儿,刘二姐就不高兴了,但是当着外人的面,谁还能表达在脸上吗?刘二姐就用一种语重心长般的语气说“哎呀,他二姐原来就干了点鸡饲料的买卖,这两年不干了,咱不知道又从哪里打听来的养鸡挣钱,也算是他家里的个老本行了,干吧,他二姐腰不好,下不了地,这样干点买卖吧,也行。”说了几句话,该回去浇地了,来传话的妇人也失去了兴致,该是没听到自己想听的,刘二姐守口如瓶不透露半个字。妇人走了,刘二姐也下地了,她走到宋召华身边,一边用铁锹铲土,一边问宋召华“恁二姐带要养鸡?我怎么听他家来说是听着恁二姐回来管恁娘要钱带要养鸡呢?”宋召华是知道的,那天二姐回来问宋向文奶奶借钱,奶奶哪有多少钱,两个人攒着几千块钱还不够买一季度的鸡饲料钱,两个老人等到儿子结婚,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就不攒钱,本来两个人就属于及时行乐的性子,干活累了就休息,从来不会像其他农人一样,为了挣点钱累的腰酸背痛的。闺女来家里借钱,自己那两个钱真是解决不了闺女的燃眉之急,就跟闺女说,等到宋召华回家,他就去宋召华家问问宋召华,看看宋召华能不能帮她用上点钱。
刘二姐曾经对宋向文说“恁奶奶没想到我跟你爸爸能把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家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当时分家的时候,咱家里连一扇铁门都没有,我在厂子里上班,一个月的工资,开了工资我就安上了一扇大红铁门。我不指望他们帮帮咱们,你能指望着人家过日子?原来我跟你爸爸刚刚结婚那两年,夏天去地里收土豆,人家家里都有个三轮车或者是手扶车,咱就没有,咱没有钱买。怎么办,一地的土豆不能扔了吧,也不能我跟你爸爸推车独轮车一趟趟送回来。我跟你爸爸就在地头上等着,看看谁开着车经过了,俺们认识,俺就拜托他们帮帮忙,帮我们送回来两袋,一趟一趟求人这就是。这不后来了,又上了一年班,才花了几千块买了个手扶车,那天买回来手扶车的时候,你爸爸往回开车不是响,你奶奶就不好意思的过来看看,她就趴了她家那个小木门的门缝里面,从门缝里看看。她没想到咱们能买得起这个车你知道吧。原来你爸爸在青市上班,我带着你姐姐在家里,我跟你姐姐,一个月花九块钱总共,在家里没有东西烧炕,地里面的玉米棒子都让你奶奶弄去了,不给咱们烧,我就先上炕上躺着,把被窝暖和暖和,再把你姐姐放进去,咱家里就没有柴火烧这不是。你不说说这就让人笑话?整个宋庄后街,有几个不笑话咱们的?人家都不敢跟咱们打交道,就害怕咱们问他们借钱你知道吗。这个家,真是白手起家,我真是跟你爸爸吃苦了。”
在刘二姐眼里,婆婆是一直在惦记着自己家的钱的,而自己家的钱每一分都是自己和宋召华出大力挣来的,刘二姐不允许任何人用任何方式拿走他们的劳动果实,所以在家里,刘二姐管着钱,家里的任何支出,刘二姐都心知肚明。用刘二姐自己的话说“一分钱在我手里面能攥出水来,舍不得花。”宋召华的二姐要养鸡,回家管她娘借钱,刘二姐不管,她娘有钱,她就使劲借,借光了算完,刘二姐不稀罕他们那几个钱,结婚这么多年了,自己没花过他们的钱。
奶奶来宋向文家找过宋召华,只不过是在刘二姐不在家的时候,奶奶知道宋向文家里的钱刘二姐管着,她知道刘二姐脾气火爆,自己跟她吵架刘二姐的嘴是一点都不闲着,口才真的是一流中的一流。她就能管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宋召华结婚了,也不怎么听她的了,可是最起码的是,宋召华不敢反驳。宋召华瞒着刘二姐,不敢跟刘二姐说,宋向文奶奶来找宋召华借钱的时候,宋召华就说“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两个孩子还上学,现在俺爹在炕上,吃药打针都是我拿的钱,我自己腰还不好,俺姐姐开个养鸡场连几万块也拿不出来?这个事儿我也不敢说,我也得跟他妈商量商量。”奶奶让宋召华尽量想办法,毕竟是他的亲姐姐,亲人都不帮的话,是要伤天理的。宋召华厌倦了,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奶奶。宋召华以为自己瞒得挺好的,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还是在外人的嘴里面说了出来,现在刘二姐来问自己了,他脑瓜子有点愣,一时半会真不知道说点什么。
宋召华一边铲土,一边略带疑问的嗯了一句,像是没听清在询问让对方再说一遍,这是常用的对话过程中的方法,让对方再说一遍,给自己点反应的时间。刘二姐又详细的描述了一遍刚才在地头上她们俩说了些什么,宋召华听着说得那么详细,自己瞒是瞒不住了,没办法,就跟刘二姐把原委都说清了。宋召华二姐家钱不够用,缺着饲料钱,鸡吃不上饲料,长不上肉,那一季的鸡可就算是打水漂了。宋召华跟刘二姐说“我也没答应她,但是她也不容易,我没好意思跟你说,别叫你听了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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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姐是通情达理的,她其实理解宋召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有的时候她实在是生气了,她说宋召华两句,但是从来没有说宋召华窝囊说宋召华不保护她们娘几个,刘二姐跟宋婷原来说过“你爸爸摊上这样的爹娘,他本来就不好过了,我总不能再说他,别看你爹平常跟个闷葫芦似的在恁爷爷奶奶那里什么都不说,跟我他也不说恁爷爷奶奶的事儿,就是把他愁的。”刘二姐沉思了一会,也许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么有意思,一件事情,被主动说出来了,就可以说为坦诚,被逼问出来的,就可以说不信任,被问了一句说出来而且没主动表露的原因还带有对对方的体谅,那就是体贴了。刘二姐该是被打动了,她想了想说“咱家里年的玉米不是还没打吗,你哪天在家里打打,快给你二姐送过去吧,就当是卖给她了要不咱们也得卖,不能再放着了。”
最后,是二姑父骑着摩托三轮来宋向文家拉走的玉米粒,还从家里借走了一千三百元钱,说是卖完这一季的鸡,就还给宋向文家。钱是二姑后来开口要的,说是一定要帮帮她,她能借的都借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宋召华。话都这么说了,已经把玉米给她了,就一千三百元钱,而且打着保票说的是夏天卖了鸡就还,刘二姐说“那就给她呗,不过到时候你必须得催着给我要回来。”宋召华满口答应。
二姑的鸡场就算是开起来了,宋向文去看过,红砖房子,没刷水泥层,有一整条胡同那么长,里面好多好多的鸡,屋子里面味道可大了,顶脑子。进了院子,就能听到嘈杂的声音,主要是排风扇的声音,嗡嗡的,吹出来的气又热又臭,宋向文就站在排风口前面,屏住呼吸,看看自己能坚持几秒。院墙边堆放着自家卖给二姑家的玉米粒,还有好多的饲料。这个规模,宋向文是没见过的,他之前就没见过养鸡场,他相信二姑家发财了,肯定比自己家要有钱,这是最起码的,种地谁都会,但是做买卖养鸡,就不是谁都能干的了,自己爸妈就不行。
该是本分,还是该闯闯,是村子里的人永远在纠结的问题。有的人找各种例子来印证一定能创造一番事业,在半夜里做梦都在想发财之后的生活。有的人坚定踏实本分的态度,平平淡淡的过生活,听说了有的人创业成功发了财,就感慨命当如此,听说有人创业破了产负债累累,就笑他不老实毛都没长齐就创业,并以此作为自己不创业的依据。有的两口子观念不合,因为钱的问题吵架甚至动手,有的两口子商量着过日子,钱不多但好在家庭和睦。同一片土地上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人都在找各自的门路,有的人找对了,有的人却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