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回来了?”二爷爷慢条斯理地,背着手进门,自己找个了凳子坐下,坐在炕前,把背着的手交叉在身前。爷爷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半晌,用沙哑的嗓音问二爷爷。
“嗯,都回来了,你寻思寻思还不行?这是个大事,谁还能不回来?远的明天就来了,近便的都回来了,这都到了晚上了,人家看了看就好回去了,晚上也不能在这里守着。”二爷爷操着一口纯正的土话,张开满是烟味的嘴巴,没看爷爷的脸,看着爷爷小屋子里的地面,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样。
“他们还没回来是不是。”爷爷又问了二爷爷一个问题,他想问的是奶奶火化回来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车拉着出去,再拉着回来,就变成了一个小盒子,变成了几斤重,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宋向文觉得,人火化之前和火化之后是完全不同的,火化之前,人们在悲痛之中,起码还能触摸,还能看到,能感受到一个人躺在炕上,不会动了,没有呼吸了,但是还是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会儿就醒了,去世只是他们开的玩笑。
但是当人被推进了炉子,被一把火烧过,变成了粉末,就再也不存在了,不能被感受到,一个具象的人,就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才去了多久一会儿,你光排号不就得等一大会儿,推进去还得一个多小时呢,哪能这么早就回来。”二爷爷又动了动嘴皮子,眼睛还是没有看着爷爷。
爷爷听着二爷爷说的话,想了一会儿,头偏了偏,看向炕里面,是奶奶躺过的地方。炕上还有许多的瓶瓶罐罐和几个塑料袋,水果、肉松、饼干、奶粉,奶奶没吃完的东西都堆放在里面。还有奶奶的枕头,奶奶的头巾,奶奶的外套,奶奶盖着的被子,都被胡乱的卷起来放在了炕里面,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这些衣服呢?还有你后边那个大箱子里头,跟这个柜子里面,都有,不用收拾收拾一块放进去?”爷爷又问了。奶奶的嫁妆,两个大木箱子,黑色的,已经几十年了,奶奶还在用,里面放着她和爷爷的衣服,放着她没来得及花的钱,放着她跟爷爷所有的宝贝。箱子的盖子扣上了一个窟窿,一根绳子从窟窿穿过去,方便人打开它。宋向文曾经踩着凳子看里面,奶奶不让,让宋向文下来,宋向文只看到了几件衣服。
“你光管些这个干什么,等着恁两个闺女回来就收拾了,你还管这么多。”二爷有点不耐烦,他不想来跟爷爷说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他心烦。
“那也得好好归置归置吧,她衣服多,都给她带着吧。”爷爷低下了头,自己自言自语。爷爷的指甲,好久没剪,很长很长,里面存着好些的灰,看着都是黑色的,爷爷就低着头笨拙的抠,抠也抠不干净。他还没吃饭,刚才刘二姐让宋婷给他送来了下的面条,奶奶四点半走的时候还没到饭点,人们都忙起来了都忘记了爷爷,刘二姐却想着给他下上了一碗面条,打上俩鸡蛋,爷爷却没动,放在了桌子上。
奶奶是九点半的时候火化回来的。火化回来的时候,灵车就要响喇叭了,那种像是唢呐又听不真切的乐器,从那个破旧的喇叭里面钻出来,哀嚎,真的是一种哀嚎。肃穆的,悲壮的,让人听了高兴不起来,从进了宋庄的地界,就开始响,声音放的巨大,距离宋向文家还有好远好远,宋向文就听到了。宋婷坐在炕上,宋向文也是,刘二姐在厨房里面收拾,听到了声响,刘二姐向着屋子里面喊,“都出来,恁奶奶回来了,带着白布出来。”
村里面同族的大娘把宋婷买回来的白布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宽二十厘米左右,家里人没人一根。奶奶回来的时候,全都绑在了头上。宋向文跟着姐姐到了自家大门口,灵车已经停在了胡同口,帮忙的师爷和老太站在宋向文家朱红色的大铁门口,等待着宋召华抱着奶奶的骨灰盒从车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