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迈步上前,搀扶住闭着双目,神态平和的姜仙兰。
少顷,姜仙兰缓缓的睁开一双杏眼,目光闪动有神,不似刚才那般呆直木然;表情也很自然,不似刚才那般森冷狞笑,疯傻痴语。当她看到小谢后,惊呼道:“姑娘,原来是你。”
未待为姜仙兰的清醒而高兴的小谢开口。
姜仙兰伸手轻拉着小谢的衣袖,细心的望着她,不一会儿,眼泪夺眶而出,泣声道:“姑娘,我们悔不听神仙嘱托姑娘转告给我们的真言,最终导致了家破人亡!”边说边哭,泪水滚滚,湿面坠颊,滴落在衣袖上、手背上,浑身颤抖,显然是在发泄无穷的委屈。
对姜仙兰的遭遇,小谢也倍感凄楚,安慰她道:“姐姐,不要难过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能从那些歹人恶霸的魔掌里逃过一劫,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姜仙兰听此,擦了擦眼泪,泣声道:“姑娘说的是,反正我的大仇家胡府已经被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实在是痛快,痛快呀!”说到最后,她的眼神格外的冰冷怨毒,朱唇边泛起诡异的狞笑。
小谢见到姜仙兰的此情此貌,瞟了眼土路上沾染乌血的大瓷碗,乌赤刃钝的菜刀,内心蓦地回想起她刚才所说的“过年没饭吃,挖仇人的墓,割仇人的肉,吃仇人的肉”的同时,又联想起去年十二月八日在卫辉府胙城县南边农仆王播向自己与徐卿玄所讲述的“人们争抢竞食受到妖怪的惩罚,被当众斩去四肢的人的血肉情形”后,一幕“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姜仙兰拿着瓷碗,提着菜刀,来到坟山,挖开仇人的坟,打开仇人的棺材,切割尸体的肉来饱腹”的血腥可怖的场景,一一描绘、呈现在小谢的脑海里。
推想到此,小谢不禁浑身一冷,挣开阴笑面狞的姜仙兰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了几步。
徐卿玄急忙上前,伸手扶住慌惧的小谢,温柔地道:“小谢,别想,别怕,我在这里。”
小谢朝他浅浅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直到这时,神志初醒,向小谢泣诉,因仇家灭族而快意的姜仙兰才注意到双手轻扶着小谢肩膀的徐卿玄。顿时,她是一脸的惊艳,又看到徐卿玄和小谢眉目传情,彼此关怀,柔情蜜意,对小谢的嫉妒憎恨形于色,不过转瞬即逝。她面带微笑,上前一步,望着小谢,柔和地道:“我至今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还有这位郎君的尊名,不知可方便相告否?”
小谢上前一步,朗声道:“姜姐姐,我的名字叫唐小谢,家住南乐县春晖村。”顿了顿,指了下徐卿玄,柔声介绍道:“他是我的义兄,名叫徐卿玄。”
姜仙兰朝徐卿玄敛衽一揖道:“郎君万福。”一双杏眼隐含艳慕痴迷。
徐卿玄面无表情的半揖还礼。
小谢先看了看死寂幽森的山村,又扫了一眼时不时对徐卿玄暗送秋波的姜仙兰,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待我试问下详情,无论她是否愿意相告,当马上离开这个令人倍感恶寒之地。”
念及于此,小谢一脸关怀地道:“不知姐姐可方便相告前段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有意无意,以如丝媚眼挑逗面无表情,英武刚毅的徐卿玄的姜仙兰闻此,急忙收敛起水性扬花,妖媚勾魂,魅惑男人之姿态,摆出一副无辜纯良,楚楚动人的模样望着小谢,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妹妹你要先告诉姐姐,你们是怎么治好我时而清醒,时而疯傻的怪病。可以吗?”
小谢听此,灵机一动,一脸关怀地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在家门口偶遇一个神仙,他赐了我几粒丹药,声言可以包治世间的怪病。刚才我和徐大哥正巧路过你们村口,遇到了正生病的你,于是给你服了丹药。”
姜仙兰听后,表面上显得惊奇感谢,但在窥探了飘逸出尘,仙风道骨的徐卿玄后,朱唇边飞掠过一抹冷笑。她伸出双手,轻轻的握着小谢的手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懊悔而又带着几分憎怒地道:“妹妹呀,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十二月十日,应南乐县县衙的传唤,我去公堂作证,胡家的二少爷胡守仁虽死,可胡府罪行累累,擢发难数,一县之人怨愤切齿。起初,我还以为只是专门审问胡守仁当街擅杀秀才之罪。不想,当我刚刚到达县衙公堂时,胡府的大少爷胡守德带领两百多个凶壮的家丁轰然闯入县衙,抬走胡守仁的尸体,带走胡家被收捕的凶仆恶奴,强迫威胁溥玮役诬陷郑恺“当街行凶杀人,调戏良家妇女,谋财害命”,这还不算,又飞扬跋扈地当着一县百姓的面,丧心病狂的把郑恺活活杖死,又欲强夺我回府。多亏了溥玮役百般劝说斡旋,余怒难消的胡守德才肯就此罢休,并勒令我赶紧撤案。我见仇人胡守仁已死,父亲复活在即,就允诺了。”说到这,她顿了顿。
小主,
小谢点了点头。
姜仙兰放开小谢的手腕,继续道:“于是,县衙退还了家尊的尸体。我通知娘亲、兄嫂、姐姐、姐夫领回了家尊的尸体,到家后,我给家尊服下了丹药。药入口才不过几个弹指的工夫,家尊就健健康康的复活了,一家人大喜过望。我乘机把妹妹的话转告家尊,可家尊说什么也不相信,还一个劲地教育我,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我之所以死而复活,全赖皇帝陛下英明仁德,与左道惑人者有什么关系?”家里人也是指责我身为书香门第,久浸儒学,要注意言辞,免得败污家风,贻笑大方。我以天神的嘱咐为重,顶着全家人的指责,又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好几次,家人还是固执己见。这件事传扬到了邻居,乡里那些清贫如洗,食难果腹,供不起儿子上私塾,多亏家尊仁心大发,倾囊相授,教书育之的村人也是纷纷上门哀求,说什么也不愿意家尊离去。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到了第七天,在我不顾“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的流传重压和他人的非议下,连番劝说。家尊终于松口,同意举家搬走。可又被乡里人拖家带口地给拦下了,事情无果而终。”说到这,她又顿了顿,脸色铁青。
小谢听罢,内心对姜仙兰的家人得罪了当朝权贵,已经是火烧眉毛了,却丝毫不以为意,还把天神的劝告当作妄语邪说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但还是安慰她道:“姐姐,别急,慢点说。”
姜仙兰一脸愤恨不平,咬牙切齿地道:“到了第八天,也就是十二月十八日的中午,我们村里突然闯入几十个布衣蒙面的大汉,先风风火火地闯入我家,杀了我一家十二口人后,将我抢走。又大声宣扬乡里人“窝藏逆犯,死罪不赦”挥刀屠杀,一村之人,鸡犬不留。我被带到了胡府,先被胡守德糟蹋,在之后的半个月内,胡府的几百个恶奴凶仆轮流蹂躏我。直至今年的年初,官府派兵丁、衙役包围了胡府。”
说到这,姜仙兰顿了顿,眼神冰寒迫人,伸双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刀疤和糜烂发臭的斑块,狞笑道:“我脸上的这些疤痕全是胡府的臭男人留下的!”
言毕,哈哈大笑,笑声尖利而又喑哑,刺耳而又挠心。
小谢见此,不由自主的又向后退了一步,玉颜上既有惊异,又有骇然。
姜仙兰丝毫不以为意,尖声森冷地道:“后来我多方引诱围住胡府的兵丁、衙役,那些好色轻浮的官府男人见了我的容貌,早就不知姓甚名谁,乖乖就范,打开一个缺口,私下把我放了。我逃出胡府返回家乡,安葬了爹、娘、兄嫂一家,姐姐、姐夫一家。至于那些自私自利,害人害己的村人就任由他们曝尸天光。我对他们恨之入骨,唯有剥其皮,食其肉方能消我心头之怨毒仇愤。于是,在之后半个多月,我以乡人的血肉为一日三食。直至一月二十一日,县衙官府征发丁夫到村里收埋尸体时告诉我胡家已经被诛灭九族,鸡犬不留。自此,我所有的大仇终于得报!”
言毕,她放肆狂笑,笑声尖利高亢,刺耳钻心,手舞足蹈,头发散乱,渐渐的又痛哭流涕,像头发疯咆哮的受伤猛兽。直至哭笑得嘶哑,几近背气,才停了下来。
小谢看着姜仙兰这般疯癫咆哮,大哭大笑的凄凉模样,既为姜仙兰的悲惨遭遇感到痛惜、不公,又因她的狂放行为和村里人的自私行为感到一阵阵恶寒。
一旁的徐卿玄见状,上前轻扶着小谢的肩膀,一脸的关怀,温柔地道:“小谢,别怕,有我在。”
小谢回眸一望,示意他自己无恙。
凄美的姜仙兰看着徐卿玄和小谢在她面前情意绵绵,冰寒的内心顿时妒火腾腾,阴算随着妒火中烧而炽烈起来,朱唇边飞掠过一抹瘆人的冷笑。她装作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望着小谢,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妹妹呀,姐姐我是过来人,不妨告诉你:这世上最可靠的还是自己,最最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的那张嘴;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表面上海誓山盟,专情专意,扬言白头偕老,一世一双人,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比一个花心薄情;所有男人对女人,都是嘴里一个,怀里一个,心里一个,眼里一个,不管是穷的,还是富的,都是一个劣根性。这十天来,不少乡下的农夫在农妇的面前是甜言蜜语,恩恩爱爱,可转身就拜倒在姐姐我的石榴裙下,对我服服帖帖的,把家里舍不得吃的精粮和鲜肉都给姐姐我吃了。什么“海誓山盟,天长地久”早就已经抛诸脑后了。所以能……
一直在为姜仙兰的悲惨遭遇而惋惜的小谢实在是忍不住了,喝道:“你给我住口!”
姜仙兰对此不以为意,反而理了理乱发,摆出一副媚眼如丝,妖媚迷人,搔首弄姿,可怜无助地痴望着面无表情的徐卿玄。
小谢啐了一口,厉声道:“我是可怜你的遭遇,才开口抚慰,开口相询,让你得诉衷肠,得倒满腹的苦水。想不到你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情殊可恨!你身为秀才之女,书香之家,却不知“因噎废食”的古训。听我好言相劝,尽早回头,弃恶从善。倘若再执迷不悟,多行不义必自毙。”
言毕,火气已消,怜意又生的小谢回眸望着徐卿玄,星目中饱含乞求之意。
徐卿玄看着小谢,心知秉性善良,乐于助人的小谢终究还是怜惜下场凄惨,迷途已深的姜仙兰,希望再给她一次机会。
于是,徐卿玄点了点头,拈个法诀,运出九品净世彩莲,从仙莲的花瓣上取下一星碎片,随着金光一闪,银亮的碎片化作一颗豌豆大小,泛着光彩的金丹置在掌心,递给小谢。接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袋,打开袋子,掏出几块碎银,置在掌心,金光一闪,收了银袋、仙莲。
小谢从徐卿玄的掌心取过金丹、碎银,上前一步抓起因看到徐卿玄施法而愣神的姜仙兰的右手,把彩光时隐时现的金丹与几块碎银放在她的掌心,口气和缓地道:“吃了这颗金丹,你的容貌就可以恢复了。希望这次你不要再辜负天神给予的机会,切勿再挑乱他人的家庭,破坏别人的夫妻感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言毕,徐卿玄与小谢转过身去,并肩而行,消失在了双手小心翼翼的轻握着金丹、碎银,将其捂在心口,残狡不在,一脸懊悔不已,痴痴的呆望着二人背影的姜仙兰的视线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