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山林无法对李槐娘的视线造成阻碍。
她看到不远处,一架马车悬在一个悬崖边缘。
马车后面是两三个全副铠甲的兵士,领头一人牵着马绳在原地不动,似乎要亲眼确认马车掉入悬崖。
那是三个玄圃境的士兵,对李槐娘来说不是一合之敌。
为免夜长梦多,她只留下了那个领头的性命。
将马车重新带回山崖上,惊疑不定的马车夫扶着车厢中一个同样白发苍苍的妇人出来,向李槐娘行礼致谢。
李槐娘侧身避开,问:“二位从何而来,为何会受到道宋士兵的追杀?”
马车夫拱手道:“我二人从临安府来,前来利州西路寻人。至于这追兵……”
看起来要解释很久,李槐娘早就看出他们状态不太好,因此摆手道:“二位不必着急,先随我来,检查一下身体。啊,不要担心,我乃附近山寨的实习医生,我们山寨的当家们宅心仁厚,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不会对二位做什么的。”
那二人或许是年纪足够大了,也看开了,十分信任李槐娘,就跟着她走。
值班的门卫看到李娘子带了陌生人过来,登记一下,也让他们进去了。
等杨宜华起床时,就见诊所的小床上面躺着一个老妇,旁边一个老人握着她的手。
“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岳家家主和他的夫人。”
知道杨医生对道宋内的世家没什么概念的李槐娘解释道:“岳家乃是道宋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曾出了四个将军。闻名于世的岳家军就出自百年前的强军撼山军的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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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宜华早在听到“岳”字的时候,精神就一振,再听下去,奇道:“两位怎么来我们山寨了?诶,等等,我想起来了,岳家不是在当年罗绳关一战后,被道君皇帝治罪,全族几乎没有幸免吗?”
李槐娘还没说完:“准确来说是九族成年男丁全部处以死刑,而不到腰的男孩和其他妇孺则全都被发配。”
岳家家主接过话道:“道君皇帝念我乃是三朝元老,再加上我的诸位弟子在朝中斡旋,因此我得以保全一命,被关押于天牢中。本是要关一辈子的,但适逢前段时间官人寿诞,大赦天下,因此便被释放了。
我的老妻本要和其他人一起去云南,只是她与官人的生母情同姐妹,官人念在以前的情分上,开恩让她能够留在京城。”
岳老夫人:“岳家的事早就传遍天下,为了不招致祸端,我隐姓埋名在城中住下。一开始只能依靠点以前的私房钱过活,后来幸亏岳家曾经接济过的一家人在城中开了间酒楼。
酒楼老板找到我,希望能报当年的一饭之恩。我便留在酒楼中做个寻常的粗使婆子。时不时拜托老头子以前的门生,去天牢探望。”
杨宜华:“唉……那二位,离开临安府后,怎么没去云南,反而走到了这里?”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老夫人从怀中的小包里,一层层解开,郑重地取出一封泛黄的信。
岳老爷子摩梭着信封,轻声道:“我们之所以来此,是为了寻找我那在罗绳关战死的孩儿,他最后一封家书中所提到的一个女子。”
老人的双眼微眯,仿佛又回到了收到信的那个下午。
时不时飘落花瓣的杏花树下,夫妻二人就着树叶间洒落的光线,读起了这封他还不知道代表诀别的信。
“鸣儿说,他在我们的老家遇到了一位姑娘,她做的槐花糕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她的笑容也是他见过最美的。尽管他们总共只见过两次,但他已是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让这小子开心的是,那姑娘对他也有意。可大战在即,不能轻易给出承诺。而姑娘却与他约好,要在老家等他两年。两年后,如果他不来,她则南下。
鸣儿在信的末尾嘱托我们,若是战胜,希望爹娘择一佳日前去提亲。若是战败,则万事成空,尽管如此,害怕那姑娘非要等够两年,怕误了人家,因此也希望我们能向那姑娘去一封信,告诉她尽快南下,离景国越远越好。
可是,等鸣儿战死的消息传来时,针对岳家的天罗地网已然布下。我们来不及动作,便被缉拿到了刑狱。”
“这二十年来,”岳老夫人补充道,“我每攒了一些钱就去拜托人打听在云南的岳家人还有老家槐花村的消息。虽说槐花村二十年前已经毁于战乱,但我心想那位姑娘说不定还存活于世。
于是还是继续托人打听。正好前段时日,有人告诉我,同样是出自槐花村的一个村民,在利州东路一家酒楼掌勺的大厨失踪了。而这位大厨的踪迹出现在了利州西路槐花村附近所在。”
岳老爷子:“那时候,我也正好从天牢出来。我们心里实在放不下儿子的最后一件嘱托,于是就先来利州,回槐花村的旧址看一看。之后再前往云南。
然而朝廷某位相公的追兵也跟着过来,还好是李娘子出手相助,我们才得以留得一条性命……”
听到这里,杨宜华已是思绪千万。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李槐娘的踪影果然消失不见。
“两位,请稍等我片刻!”
她冲出房门,四处张望。
隔壁院子的吴稚和红叶一起在窗口处喊她:“医生,你在找什么哇?”
“红叶!快!带我去找李娘子!我已经问了天演,她去二号矿山了。”
二号矿山,就是李槐娘原先的洞府。
见杨宜华这么着急,红叶飞身而出,将她叼到背后,身躯涨大,化作一道黑光远去。
一人一龙在矿山背面的一处平地降落。
李槐娘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娘子……”
“我没想到他还写过这封信……”李槐娘抚摸着山壁,“他得是多信任国师,寄信的时候又是多开心,死的时候……又是多伤心呢?”
杨宜华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