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一章 卷末尾声:命运航班(四)

他没有钻进顾为经的心里,但顾为经钻进了他的心里……无法被黄金铠甲所包裹所保护的脆弱的、空洞的内心。

所以巨人空有堆积如山的筹码。

他却被——

一剑穿心。

巨大的身体亦或是空洞的灵魂,发出了一声悄然无声却又声如山崩的巨响,倾刻之间,化为了瓦砾与尘埃。

酒桌上的文雅翩然的中年员外郎,先被戳破幻象,变为了青面獠牙的苍老僵尸,又被宏大的,炽烈的阳光所洞穿,变为了叮当落地的白骨。

陈生林的脸颊有泪珠落下。

他知道自己输了。

彻底输了。

这是以灵魂为筹码的赌局,他不会有任何物质上的损失,他身边依然被黄金环绕。

但恐惧与仓皇,将伴随着自己最后的残年。

蔻蔻歪了一下脑袋。

她手中的袋子里,就装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

如果她想,那么现在就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从陈生林背后后脑勺开枪,宛如处决。

但顾为经说的没错。

她已经不需要开枪了。

命运已经处决了他的灵魂。

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慢慢的活下去,才是对他最大的审判。

陈生林喘息着。

“总要有人做这些事的,顾为经,当一个人被如此巨大的财富所环绕,没有人能轻易的放弃,参议员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伊莲娜家族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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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伊莲娜家族就应该要去下地狱。”

顾为经厌倦了听这一切。

他粗暴的打断了陈生林的话。

“我不懂政治,但如果,如果伊莲娜家族是采用和你一样的手段发了大财,那么伊莲娜家族就要去下地狱。如果,如果加利福尼亚州的参议员真的在以贩卖战争,贩卖动荡,贩卖混乱取乐。那么加利福尼亚州的参议员也应该一同去下地狱。”

“我相信世界上所有恶贯满盈的人都要去下地狱。我也相信世界上所有为了人类解放事业而奋斗终生,为了世界人民的福祉而奋斗终生的人,都会升上天国,得到永生。”

“这和他是谁,这和他来自那里,是什么肤色,族裔,社会地位没有关系。这和你要去下地狱也不冲突。”

“这个世界很复杂,但这是天使与恶魔的斗争,而天使与恶魔的斗争,只与善恶有关。”

顾为经走了过去,拿起马克笔,在画面下方的留白处,签上了一行文字。

「我坐在山巅,坐在这里创造人类,按照自己的模样,让这与我相同的种族,受苦和哭泣,行乐和欢喜。而且像我一样……蔑视你。」

那本《炽热的世界》,故事背景很多都有古希腊神话传说的影子。

之前顾为经为出版社完成插画任务时,树懒先生给他整来了一大堆拓展阅读资料,让他可以不求甚解,但最好画画的时候,有空没空的随手翻翻。

顾为经也只做到了随手翻翻。

那些阅读资料他绝大多数看了就随手就遗忘了脑后。

但这一句话,顾为经此刻才意识到,他只走马观花的随便读了一遍——

他却牢牢记了下来。

这是青年时代歌德以古希腊神话传说为背景,写的诗歌《普罗米修斯》的结尾最后一句。

此刻被顾为经随手写出。

以被束缚在山巅,日夜被捉食肝脏的泰坦巨人的口吻,写出对雷霆,对命运,对人世间众神的轻蔑和嘲讽。

这神圣的,高贵的轻蔑。

我……蔑视你。

蔑视命运。

“你说,当一个人被如此巨大的财富所环绕,没有人能轻易的放弃。不,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金钱所收卖,我们的不一样,我们的绝不相同。”

顾为经凝视着扶着地板,跪地的陈生林。

“我相信同样是遭受神明永生永世的刑法,用孩子的尸体愚弄客人的坦塔罗斯,和为人间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两者是不同的。坦塔罗斯将永远受到后悔与折磨。而普罗米修斯即使被束缚在山之巅,他也会以高贵的从容的尊严凝视着人间。”

“他流出的血,也是燃烧的金色。”

“这是我送给你的话,也是我送给我自己的话,这是我送给你的画,也是我送给自己的画。”

顾为经伸出手,轻抚跪在地上的陈生林的头发。

用手指温和的拭去中年男人脸上的眼泪。

顾为经比陈生林年轻的多。

但此刻,不可一世的豪哥脆弱的像是一位婴儿,而十八岁的年轻人,站在阳光下,却仿佛是一位巨人。

这轻抚被沾湿的额头的一幕,真像是在教父给他的教子赐福啊。

在教堂所举办的洗礼仪式里。

会有牧师用圣水洗去一个人身上的罪恶,会有成年的长辈站在新生儿身边,替他宣誓入教,抚摸他的额头,做新生儿教育方面的监护人。

他或她从此便会成为孩子的教父或教母。

在基督教的世界中,这是一种神圣的契约关系,甚至不弱于血脉。

而长辈在成为孩子的教父的时候,往往会说出一些祝福的吉祥话,比如“她会长命百岁”或者“他会出人头地”的。

但这一次。

“我不相信神明,但我希望死后有地狱,去容纳你这样的人存在。陈生林,你是个坏人。”

教父在孩子身边耳语。

“如果人口调查里有坏人这一项,你就得规矩的在这一栏上填上记号。如果护照上要填职业,你就要写我是个坏人。如果世界上有地狱,你要得乖乖去地狱。如果地狱有十八层,那么你就要去第十八层。”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地狱是西式的,那么你就要去泡硫黄泉。如果这个世界上地狱是东方式样的,那么,你就要去被掏舌头,被扔下油锅。如果恰巧地狱是东西合壁的融合式样的,那么你就要既去泡硫黄泉,又要被扔下油锅。如果恰巧这个世界上没有地狱。”

“那么,你就算恰巧交了好运了。但你依然要在临死前,受到恐惧无尽的折磨。”

顾为经不是在替新生儿预言他们的人生。

顾为经是在替陈生林,宣读他命运的判决。

“陈生林。你的父母为你取名叫大火,他们希望你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用幸福照亮这个世界,但是没有,你只给这里带来灾难和不幸。你本来可以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画家,前途无量,青史留名,也许比我在艺术道路上走的更远,让我可望而不可及。又也许你会缺乏一点点运气,没有成为多么光华璀璨的大师,但你也可以成为一名庸碌的,善良的,勇敢的普通人。”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但这也永远都不再会发生了。你说你要给我三百万美元,你说这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毫无风险,天衣无缝。不,你可以把钱洗的干净,洗的不怕人查,但这永远永远不是清清白白的钱。你可以把自己洗成参议员,但你也永远永远洗不干净自己身上的泥泞。你无法洗干净自己。”

“你这辈子也许赢了一次又一次,也许你已经可以买下能买下的一切。也许……”

顾为经一字一顿的说道。

“但是,陈生林。”

“如果你真正最想要的东西,是说着lifeissobeautiful丛容的坦然的死去,那么——”

“请等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