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让微露失望,深吸一口气道:“先贤曾言,君子小人,貌同心异。君子掩人之恶,扬人之善,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唯利之所在,危人以自安。少阳兄以为然否?”
姜晦答道:“君子或有不仁者焉,未见小人而仁者。君子不能无小恶,恶不积,无妨于正道;小人或时有小善,善不积,不足以立忠。”
钱让稍稍抬高语调:“莫非淮安郡王所为,在少阳兄眼中只是小恶?”
姜晦平静却又坚定地说道:“是否小恶,你我无从判断。”
“但是至少有一点很明确。”
钱让盯着姜晦的双眼,毫不犹豫地说道:“在大行皇帝宾天之前,淮安郡王便已经调动两支边军骑兵南下,无旨而擅动边军,这与造反何异?只不过是因为新君年幼朝堂不稳,故而无人冒然弹劾,说到底只是担心郡王掀了桌子。可若是他真的忠心无二,满朝文武又怎会如此忌惮?兄长,同窗之间近来时常有人议论此事,这绝对不是我等学子嫉恨淮安郡王!”
如他所言,太学的年轻学子们素来关注国事,如今那股风潮正在悄然形成,大部分读书人都认为陆沉对大齐的忠心要打上一个问号。
姜晦沉默片刻,缓缓道:“德高,朝堂大事离我们很远,令尊也不会将那些真正的机密随意泄露,因此我们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我只知道一点,淮安郡王或有不妥之处,但他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是不争的事实。现今太后掌权新君登基,京城五万禁军依然为天家掌握,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事情,可知淮安郡王并无逾越之举。”
钱让怔怔地看着他。
姜晦继续说道:“当初我们便谈论过,朝中针对淮安郡王的猜忌和打压由来已久,换做你我身处其位,难道不该有自保的想法?难道不该有愤怒的情绪?可是你也看到了,淮安郡王对太后、新君乃至朝廷的尊重一如往常,他可曾利用这段时间大权在握的机会安插亲信?两位宰相且不提,朝中六部九寺七监,有几位部堂是他的亲信?”
钱让摇头道:“假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矞宇嵬琐,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
“德高此言有失偏颇。”
姜晦目光清正,徐徐道:“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淮安郡王多年来言行如一,如何不忠?”
钱让愈发失望,叹道:“少阳兄,你为何如此执着?难道真要等到淮安郡王颠覆社稷那一天,你才肯相信这么多年你奉为榜样的人,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忠耿。”
“德高,我能理解你一片好意,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道。我不会强求你我志同道合,更不会强求你改变想法。春闱在即,你不必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姜晦看着对方,随即坚定地后退一步,俯身探手在地上划出一道线。
钱让大惊,高声道:“少阳兄,这是何意?”
姜晦直起身来,郑重地说道:“你我道不同。”
钱让看着地上那条浅浅的线,忽地摇头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苍凉之意。
他们不光是至交好友,更是太学中最出色的学子,先前的京畿乡试上,姜晦名列第一,钱让屈居第二,但是两人的文章差距不大,比其余考生明显强出一个档次。
“少阳兄。”
钱让深吸一口气,拱手一礼道:“或许将来有一天会证明我错了,但是希望你明白,我并不介意我错,甚至我比你更希望我错了。”
姜晦躬身还礼,道:“我始终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人能践行圣人大道。”
“告辞!”
钱让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姜晦看着他决然的背影,眼中浮现一抹浓重的痛苦。
秋风萧萧,他握紧手中的书卷,重现坚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