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帝真的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年迈的俺答汗愤怒的拍着桌子,他开始以为大明只是想要河套,可是现在,他发现,大明是想把他和土蛮汗一锅端!
“按理来说,此时,咱们左右两翼应该合流,共同抗击大明,如果大汗需要,我可以去一趟土蛮汗的大帐。”索南嘉措十分真诚的说道。
他是个宗教人物,俺答汗选择佛家,也不是生硬的选择,而是草原上已经有一定的基础信仰,作为转世佛陀,他只要不羞辱土蛮汗,这趟差事,他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索南嘉措拿了好处,真的办事,这是俺答汗愿意给好处的根本原因。
“大师说笑了,战争,从来就只能决定开始,无法决定结束,既然开战,就必然有个胜负。”俺答汗的政治天赋不高,甚至有些易怒,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越来越容易发脾气,但是他的军事天赋绝对不是三娘子和索南嘉措能够媲美的。
索南嘉措以为自己可以说服土蛮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俺答汗非常清楚,土蛮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投降于他,甚至和他和解都是一个伪命题。
很简单,人心向背,土蛮汗作为宗主大汗,靠的就是黄金家族大宗这块招牌活着,和一个叛徒和解,对于土蛮汗个人声望的损失是极其巨大的。
最关键的是,战争已经开始了,彼此之间已经亮出了刀,那么就必然有一个胜负。
“战争,必须要要有一个胜负吗?”索南嘉措不理解,在他看来,战争也不一定有一个胜负。
俺答汗颇为确切的说道:“战争就是如此,必须会有一个输赢,比如我与大明二十五年的战争,就是我输了。”
年轻的时候,俺答汗也做过成为成吉思汗、元世祖那样的大梦,通过频繁袭扰劫掠京畿,大幅度削弱大明朝京畿的实力,而后取而代之。
嘉靖二十九年以后,俺答汗和大明整整打了二十五年,他不是成吉思汗、元世祖,大明也不是金国,除了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入寇京畿之外,俺答汗再没有一次得逞,戚继光北上之后,俺答汗也彻底断绝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隆庆议和,到底是大明输了,还是俺答汗输了?
大明觉得自己输了,只能靠着俺答封贡,封一个黄金家族的虏王,来维持自己天朝上国的脸面,但俺答汗觉得自己输了,他打了二十五年,打掉了右翼一代人,最终也只能俯首称臣。
这是胜负标准的不同,大明觉得自己作为天朝上国,没能像太祖和成祖皇帝那样十三次远征漠北,打的北虏望风而逃就是输,俺答汗则认为这二十五年的战争,毫无意义,最终把自己打成了草原叛徒,大明和他们右翼的边关贸易,大明可不是赔钱买卖,所以俺答汗不认为自己赢了。
赢了管大明皇帝叫陛下,自己称臣?
这些年,俺答汗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他和大明真刀真枪的打了二十五年,就是为了争取到一个更好的投降条件?!
俺答汗不服气啊,难道大明有一个戚继光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所以前年,俺答汗在应昌,跟戚继光碰了碰。
碰了之后,俺答汗只能说,大明有戚继光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这个家伙的军事天赋,是特么的练兵!
“其实还是不要左右两翼合流的比较好。”三娘子眉头紧皱的说道。
俺答汗思考了片刻,满是褶皱的脸上,全都是落寞,他略微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的确如此。”
“为何?”索南嘉措瞪大了眼睛,他完全不理解,俺答汗和三娘子是怎么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的,左右两翼合流,共抗大明,这不才是最好的策略吗?唯有合流增强实力,才能让对抗势大的大明。
“唉。”俺答汗没有多说,他看向了三娘子,让三娘子解释此事。
三娘子看着索南嘉措,想了想,才十分郑重的说道:“很简单啊,草原的土地对于大明而言是一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唯有河套可以种点地,所以大明才念念不忘。”
“我们鞑靼,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对于大明而言,不过是癣疥之疾,一种很小的疾病,再加上左右两翼内斗的厉害,所以大明才没有在戎事上,更多的投入,若是左右两翼合流,变成了大明的心腹大患,大明只会倾尽全力。”
“原来是这样。”索南嘉措一愣,明白了为何俺答汗如此的叹息。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京畿后,大明开始严密关注边关防务,俺答汗也试过很多次,再无法突破边防,劫掠京畿了,说到底,还是大明坐拥中原,实力过于雄厚。
“能颠覆大明的,只有大明自己。”三娘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俺答汗点了点头,他对三娘子说的话,非常认可,打了二十五年,俺答汗也打明白了,一旦和大明陷入了消耗战,大明就可以依靠血条,生生的耗死你。
“其实,外患对于大明而言,不是大事,只有内忧,才能把大明厚重的根基,彻底掏空。可是现在,张居正当国,陛下亲政,咱们活着的时候,别想看到了。”三娘子对大明的了解,远远超过了俺答汗、索南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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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子其实也幻想过俺答汗打进大明京师,杀了大明皇帝,把北京改名为汗八里(北京元时旧称),而后她也顺利成为天下的皇后,后来她发现根本实现不了,尤其是读了矛盾说后,她更加清楚了这一事实。
主要是大明内生性的矛盾,还没有到吾与汝偕亡的地步,而大明的内部矛盾,又在张居正这个强势首辅和大明皇帝这个蛮横到不讲理的君王手里,逐渐纾困,所以三娘子读完了矛盾说后,更加坚定的认为和解是唯一的出路,反正大明那头儿,在礼法上承认,草原人也是华夏苗裔。
具体实现的方法,是当不了皇后,当皇帝的女人,也可以。
“大明皇帝欺人太甚啊。”俺答汗看着手中的书信,心都在滴血,对于土蛮汗而言,再大的代价也要付出,因为不付出人很有可能就没了,用俯首称臣、羊毛、种马、战马、牲畜,换到大明对土蛮汗不再征伐的承诺,换到大明的军事情报,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否则土蛮汗只能去地底下当宗主大汗了。
但俺答汗完全没有到生死存亡的边缘,也要被如此敲诈勒索,而且大明势大,又不能不答应,大明这些年加强了对墩台远侯夜不收的投入,他抓的那些墩台远侯放归大明时,大明皇帝用大明最高的礼仪,接回了墩台远侯。
墩台远侯夜不收的待遇、家人安置、身前事、身后名都得到了大明皇帝的圣眷,这些夜不收们跟疯了一样,搜集情报甚至都快摸到他俺答汗的炕头了!
他俺答汗早已不能行房的消息,怕是早就放在了那皇帝的桌上!
不接受大明的敲诈勒索,就代表着这次和左翼的冲突,是一场单向透明的作战,他俺答汗就是再猛,就算是他真的是成吉思汗在世,他也打不过等同于开了天眼的左翼,难不成真的指望索南嘉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唉,大汗,大明皇帝十岁开始习武,如此七年如一日,在万历元年开始阅视军马,在万历三年开始操阅军马,如此每日都去大营,别的不说,大汗已经多少年没去大营里转过了?”三娘子的语气里带着些抱怨,这些年,大明金国随着征战减缓,连俺答汗本人都懈怠了,多少有点文恬武嬉、马放南山、武备不兴的味道。
当年畏惧左翼才跑到大鲜卑山以东生活的右翼,都不能一战取胜了,要是一场突袭,就能把土蛮汗杀的丢盔卸甲,哪还有这么多事!
俺答汗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面色涨红的说道:“我老了!老了!”
“我现在连马都骑不动了,若是出现在军兵面前,他们就知道当年战无不胜的孛儿只斤·俺答,现在只是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