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将圣旨等物放进了盒子里,摘了手套,看着鲁伊说道:“朕是个讲道理的人,道理讲得通,咱们就讲,道理讲不通,朕就不讲。”
“你不是说,死到最后一个人之前,都不会投降吗?”
“那好,朕答应你,朕会把人杀的一干二净。”
“朕作为大明天子,金口玉言,说过,就绝不会食言。”
“这些文书,朕都让人拓印了一份,你带回去,这是朕的道理,朕讲给你听,你们可以不听,但朕一定要讲,大明不是蛮夷,是文明之国礼仪之邦。”
中原历史悠久,这是一种负担,同时也是一种骄傲,大明大部分人都尊重历史,包括朱翊钧这个皇帝,拿起正德和嘉靖年间的圣旨,皇帝也是小心翼翼,因为时间久了,纸张就变得脆弱了一些,但是没关系,朱翊钧已经令人把这些刻成了碑文。
朱翊钧挥了挥手,让鲁伊滚蛋,既然要战争,那便给他们战争,鲁伊还在叫嚷,但是他被纠仪官们带走了,皇极殿内,大明的文武百官,都有点沉默,即便是那些叫嚣着柔远人怀诸侯的复古派们,此时也是一句屁话都说不出来。
鲁伊·德的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却不肯跪,羞辱的是礼部诸官,羞辱的是大明皇帝,羞辱的是大明。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京畿,围困京师,遣使入京谈判退兵之事,俺答汗的使者都跪了。
“鲁伊·德,红毛番,远夷慕义而来,不知天朝礼仪,臣系朝廷重臣,着他去光孝寺习仪三日方见。第一日始跪左腿,第二日始跪右腿,三日才叩头,始引见鸿胪寺卿。”朱翊钧将手套摘下,拿出了礼部尚书马自强的奏疏。
鲁伊学习礼仪是在光孝寺,他确实是学会了,学会之后,才见到了鸿胪寺卿陈学会安排觐见事宜。
“臣有罪。”马自强、陈学会等礼部诸官,赶忙出列俯首认罪,出了这种事故,他们罪责难逃。
“不不不,朕清楚的记得,万太宰还是大宗伯的时候,拍着桌子跟朕说:夷狄,狼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今天这事儿,恰好证明了万太宰所言非虚,礼部诸官尽力了。”朱翊钧自认为自己是个明事理的人。
梅内塞斯派鲁伊来,理由是要来和谈,那些个条件已经十分优厚了,梅内塞斯的最终目的是李代桃僵,代替满加剌国继续存在。
礼部安排觐见,鲁伊十分的恭顺,鲁伊当殿翻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鲁伊这种行为,其实正好说明了大司马和先生对朕说的一番话,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休想得到。”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
鲁伊之所以到殿上叫嚣,还不是战场上打不过吗?他要是能在战场上打得过,还要不远万里跑到京师来?
张居正已经做好准备责难陈善了,海瑞一只脚都探了出来,陛下一席话语,张居正松了口气,海瑞探出去的一只脚也收回去了。
为了一个番夷使者的无礼,杀朝廷重臣,这不是典型的亲者痛、仇者快、门里横鬼的行径吗?皇帝你脾气那么大,怎么不去杀番夷?
结果陛下根本就不怪罪礼部诸官,张居正准备一肚子的话,都白准备了,当初他在《时政疏》里说国之大弊就是赏罚不明,海瑞发现,万历年间,他很少有责难陈善的机会,只能多抓几个贪官,尽忠职守了。
“臣等叩谢陛下皇恩。”马自强擦了擦额头的汗,陛下的性情,的确和俞大猷说的一样,过于柔仁了,按照君辱臣死的基本逻辑,此时马自强就该掉脑袋了,即便是经过三思再三思,再加上元辅、台谏劝仁恕,马自强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坐罪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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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彬就是因为没把圣旨颁出去,就被下狱,而后被斩首示众了。
封建帝制之下,就是这样的。
陛下的性情是柔仁的,之所以好杀人,不怪陛下,是臣子们失去了恭顺之心。
朱翊钧看了一圈,平静的问道:“还有人反对大明复设旧港宣慰司之事吗?今日没人反对,以后就不要再反对了。”
“陛下圣明!”张居正带着群臣们直接歌功颂德,唱起了赞歌。
“好了,宣沙阿买买提吧。”朱翊钧示意群臣们归班,大朝会的主要议题,宣见外使还没结束,鲁伊这么一闹腾,倒是让本来多种意见的朝堂,达成了一致,这马六甲海峡在洋人手中,大明吃枣药丸,这红毛番不仅胆子大,手段也非常的狠辣,这也算是个意外之喜了。
之前一直有人反对朝廷,再设旧港宣慰司,再谋马六甲海峡,朝堂上要是一个声音,那朱翊钧做梦都得小心自己的脑袋了。
反对的人,理由十分的充分,因为梅内塞斯的恭顺,他给的条件的确十分动人,让一些个复古派的官员们,重拾旧梦,做起了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的大梦,似乎这马六甲海峡在果阿总督府里,也未尝不可,大家和气生财就是。
儒家这一套九经,已经荼毒中原千年之久。
但事实证明,番夷终究是番夷,鲁伊的行为,就像是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了这些复古儒生们脸上,把他们的幻梦给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