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贱儒就是矫情

大臣们天天喊着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千秋万代,圣德日新,圣政日理,亿万年太平之业。

哪有什么朝代可以万年太平之业?就跟人能长生一样不切实际。

其实朱翊钧对张居正写好的还田疏非常在意,那本还田疏,就是朱翊钧心心念念的治国良方,但推行不下去。

历朝历代,在晚年的时候,是无法对生产资料进行分配的,比如贾似道的公田法,就是其中的典型,张居正构想的还田疏,其实和公田法的思路是相同的,都是用货币购买田地,然后公田招租。

制度制定时,设想的越美好,越难以置信。

首先大明朝廷的白银发下去的过程就开始贪墨了,谁都从里面捞一手,赚的盆满钵满,银子甚至都有可能流不到地方,就已经补了各级衙门的窟窿。

银子到不了地方,又要执行还田令,就要用各种空头支票去赎买田亩,比如贾似道用的就是会子,也就是纸钞,说白了就是强行没收。

在这个没收的过程中,具体执行政令的县衙、衙役等等,富户们会进行输贿来躲避白没,而穷民苦力维持生计就很难了,更别提输贿了,所以没收的田亩一定来自于穷民苦力,而不是遮奢户。

江西隐匿的六万顷田,四川清丈迟迟无法推进,都是这样的原因,清丈只能厘清穷民苦力的田产,遮奢户们用各种手段去隐匿。

即便是这些田没收上来,就真的能如愿,成为生产资料再分配的一环吗?

从林辅成到保定去,看到的局面,是朝廷的官田被以几乎没有成本的价格租赁,而后形成新的利益输送关系,官田根本没有起到安置流民的作用,反而成为了民乱的催化剂。

所以,还田疏至今还在束之高阁,廷臣们都很默契的提都没提,只有王崇古偷偷摸摸的用船引弄了三万顷田,再加上江西隐匿田产,被查抄的六万顷,万历维新十一年,大明一共收拢了不到十万顷的官田,和国初高达七成以上的官田,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从北魏开始,一直到到隋唐的田制,有永业田和口分田,口分田就是人死籍消,重新分配,但口分田分下去就再也没有收回来过,而大明也有类似于的制度,叫官田和民田,军屯卫所制度的败坏和官田被侵占是高度趋同的。

至于两宋,两宋没有田制。

制度设计都有重新分配生产资料的空间,但历朝历代都没能贯彻和执行。

执行不了。

万历十一年的春风,随着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吹遍了京堂,而扰人的煤烟仍然在京师的上空盘旋,还带着塞外来的沙尘,遮天蔽日,会试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结束,紧张的阅卷开始了。

朱翊钧收到了王崇古的奏疏,讨论的是官厂团造,说的是林辅成的诅咒,官厂团造会如同军屯卫所一样必然失败。

这个诅咒如同梦魇一样折磨着王崇古,王崇古不得不得去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能。

张居正站在分配的角度,曾经提到过如果向下分配不足三成,官厂团造会失去活力,低于一成,官厂团造就会分崩离析,就像军屯卫所一样。

而王崇古讨论的内容也是必然失败。

这诞生了一个吊诡的逻辑,那就是当一个事务,可以被讨论会以何种形式失败的时候,反而可以避免这些失败,进而让失败的那一天来得晚一些,例如越是可以讨论大明因为什么而亡国,大明反而会因为规避风险,延年益寿。

万历维新,大明国力蒸蒸日上,结果侯于赵、林辅成等流,整日唱衰,惹人厌恶的同时,又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大明亡国是可以讨论的问题,朱翊钧允许说老朱家的江山不是千秋万

代,甚至可以讨论为何会灭亡。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在王崇古看来,官厂最大的危险来自于上层,如果官厂的上层建筑,即技术出身的管理层低于五成就会危险,低于三成就会分崩离析,而且王崇古认为,这种危险和官场是共通的,即没有实践经验、只知道空谈的贱儒比例超过五成,就会对朝廷的决策形成负面影响,如果超过七成,大明立刻咽气。

继而王崇古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任何一个集体,其管理层超过五成,不是来自基层,就可以准备重组了,超过七成就可以宣布没救了,等死吧。

之所以有这样的论点,王崇古认为技术的载体是人,而不是其他。

这个集体可以是任何形式,小到手工作坊,大到商帮、商行,再到朝廷国朝,都是共通的。

王崇古家里世代行商,他自己总结了集体的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百废待兴,在组建之初,技术出身的人声量最大,管理层大多数都有技术背景,反而是没什么管理天分,财务体系几乎没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草台班子,草台班子最容易灭亡,民间许多的民坊,都是倒在了第一个阶段,没有培养出足够的数量工匠,导致生产力不足,关门歇业,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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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阶段,欣欣向荣,则是规模不断扩大后,管理制度、法例、部门开始完善,财务体系开始完善,人事开始呈现部分的冗员,这个时候,也是最健康的状态,因为管理制度得到贯彻,所有人的利益在秩序下得到了保障,而财务体系保证分配,一切都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