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芳已经三十多岁了,还能在去年中举,他受了恩情,这份恩情是要偿还的,现在李开藻遭逢如此大难,作为兄长,李开芳不做点什么,又如何面对伯父,面对自己呢?
他一步迈了出去,而后一步步的走到了午门前,甩了甩袖子,五拜三叩首,跪在了地上。
午门上的大汉将军早就注意到了李开芳想要伏阙又不敢,一直在等,等到李开芳行完礼的一瞬间,大汉将军极为兴奋的敲响了午门上的鼓,鼓声传入了左顺门,左顺门的宦官分辨了一下,眉头一挑,一溜烟的跑向了午门,了解了情况后,快马加鞭跑向文华殿。
「陛下,有人伏阙了!有人伏阙了!」小黄门跑进了文华殿内,跑进文华殿偏殿的小黄门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些兴奋,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朱翊钧还是听出了小黄门的兴奋。
自从上次王崇古把科道言官坑到了皇极门伏阙,被海瑞劝走之后,大明就再也没有人伏阙了,因为实在是搞不清楚,是不是被人给诓骗了,联袂的那个人,是不是来自某些人的授意,连廷杖都没得打的太监们,现在终于来活儿了!
「好!来得好!」朱翊钧猛地站了起来,连手里拼了一半的游龙号都懒得再拼了,立刻站了起来,颇为兴奋的问道:「来了多少人?谁带的头?廷杖的棍子都烂掉了,上个月刚换了新的!让缇骑们把廷杖的东西准备好!」
「走!摆驾皇极门!」
朱翊钧已经迫不及待了,伏阙,这多大的稀罕事,自然要亲自前往,别人都打上门来了,没有退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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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皇帝而言,朝臣们的伏阙,请求皇帝收回成命,不仅仅是在扯皇帝的嘴巴子,而是在指责皇帝,甚至控诉皇帝有错有罪于天下,一旦退缩,等同于下了罪己诏,认为自己有错,这对皇权的伤害是极为致命的。
开打死言官先河的又不是他朱翊钧,而是武宗皇帝和刘瑾,后来,道爷也打死了言官。
朱翊钧绝对不能退后一步,退一步,贱儒就会进三步!
「一个人。」小黄门面色尴尬的说道。
朱翊钧停下了脚步一挑眉头,疑惑的说道:「一个人?」
「一个人。」小黄门颇为肯定的说道:「就只有那个叫李开芳的人在午门伏阙,并不是为了科举增员,而是为了他弟弟,李开藻被涂名之事。」
「走吧去看看,缇帅,你把这个李开藻、李开芳的卷宗拿来。」朱翊钧也就是知道李开藻和李开芳兄弟二人,在路上了解之后,朱翊钧才知道,李开芳和李开藻,虽然都姓李,但性格完全不同。
朱翊钧没坐车,而是一边走一边听赵梦佑介绍这个李开芳的过往。
李开芳身世凄惨,他的父亲久病缠身,病了大概三年,终于在李开芳六岁的时候,撒手人寰,他的母亲立了贞节牌坊,要拉扯李开芳长大,但这说得容易,做起来极难,一个妇道人家,要拉扯一个六岁的孩子,多少有点困难,因为久病,家中也并无余财。
李开芳的母亲就带着李开芳求到了他父亲的本家,本就是旁系,本家对这孤儿寡母,更是冷眼旁观。
李开藻的父亲是本家大宗,最终收留了这对母子,这一养,就是二十六年之久,李开芳顺利长大,十六岁成婚后,仍然在读书,考取功名,一直到三十二岁终于中了进士,李开芳虽然叫大伯,但这个大伯,比亲爹还亲。
而李开藻这厮要是个蠢货也就罢了,可打小这李开藻就极为聪明,异于常人。
为人父母,哪有不望子成龙的?李开藻的父母就打起了李开芳的主意,造势这就开始了。
这次会试,在经学上,李开藻二十岁年纪,考的比李开芳还要好!
「这个李开芳居然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明明在午门外徘徊了那么久,居然还是迈出了这一步,就是天大的恩情,李开芳这午门外一跪,这恩情就还完了!」朱翊钧走到了午门前,也听完了李开芳的故事。
李开芳在本家也不是吃干饭的,他对算学的兴趣,起源于当初给本家算账,后来就是天文,再到后来就是帮忙主持家里的生意,李开芳迟迟没能中举也和他常年操持家业有极大的关系。
有人伏阙,宫里应对伏阙的机制就已经启动,无数的脚步声在午门内不断的响起,一队队的大汉将军,在午门前严阵以待,朱翊钧走出了午门,来到了李开芳的面前。
「给朕打!先打二十杖!」朱翊钧手一伸,不问任何缘由,先打了再说。
民告官,先打杀威棒,这官告君也是如此,李开芳可是有功名在身,跑到午门外磕头,就得先打,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失,怎么能到午门来磕头呢!
「悠着点。」朱翊钧让人准备好廷杖后,对着冯保交代着打的细节。
大明的廷杖分为打死人还是不打死人,打死人一棍子就能打死,不打死人,打一千下,第二天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当然动静都是一样的,乓乓响,极为吓人。
显然,是后一种打法,这可是会试添加算学后,唯一一个算学满分的人,大明皇家格物院需要这么一号人才。
缇骑们将李开芳往长板凳上一放,祭起了杀威棒就开
始了,声音很大,但李开芳的表情一脸懵逼,显然他已经做好准备被打死了,结果却是不怎么疼。
那指定不疼,缇帅赵梦佑堂而皇之的把厚厚的垫子放好,主打一个光明正大的偏袒,皇帝都说了悠着点,显然就是走个流程,廷杖都打在垫子上,当然不疼。
「这也算是朕第一次使用廷杖吧,好好好。」朱翊钧对冯保说道。
万历年间一共伏阙两次,一次是好说好商量劝走了,一次是大明皇帝还没赶到战场,儒生们都跑的一干二净了。
现在这的确是第一次使用廷杖,不过不准备打死人。
「你今天这一跪,老李家对你的恩情已经还完了,就他鼓噪国子监廪生聚啸一事,朕以谋逆罪论,他全家都得遭殃。」朱翊钧坐在了张宏搬来的凳子上,对着李开芳说道:「国子监廪生是国朝未来,他如此鼓噪,利用儒生来博名望,就是置大明于危险之中,这是谋逆。」
朱翊钧详细的解释了,为什么这个案子是谋逆,其实不用这么解释,得罪了皇帝,那不就是谋反是什么?但朱翊钧爱惜人才,所以对李开芳解释的很清楚。
「那,李开藻还能参加科举吗?」李开芳跪在地上,他其实很怕,但还是俯首帖耳的说道:「当初,宋仁宗也宽宥了柳永,最终让柳永成为了特赐恩科进士。」
「可以。」朱翊钧十分明确的说道,只要他还能考的中,就剩两次机会了。
若是李开藻能够在这次大起大落中,大彻大悟,那日后继续参加科举,朱翊钧也不会为难他。
将其名字当众划去就是朱翊钧对这件事最后的处置结果,自然没有过分追击的道理,要么这次直接法办,要么做出了处置不再继续追究。
朱翊钧看着李开芳十分明确的说道:「当然了,他要是继续忤逆旨意,执意阻碍大明再兴,那朕只能把他扔进天牢里,前罪并罚了。」
不过度惩罚,是因为朱翊钧增设算学进士五十人的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过度惩罚,造成进一步的矛盾激化,让事情出现更多的变数,但不代表着朱翊钧会放弃追究责任。
已经看在李开芳这个算学天才的份上,网开一面了,李开藻再死不悔改,那朱翊钧也会亮出铡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