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清楚解刳院没有问题,张居正也很清楚,但大明百姓并不清楚,张居正以内阁的名义请旨调查,其原因也非常简单,就是杜绝阴谋论的蔓延,给这件事下一个最终定性。
这一次大明皇帝的病危,是一场巨大的危机,对于刚刚从泥潭里站了起来的大明而言,作为新政向心力的那个中心,陛下一旦出问题,大明就立刻向不可知的深渊滑落,帝制素来如此,兴衰和皇帝个人关系极大。
大明度过了一场浩劫,要对这场浩劫有一个最终的官方结论,那么阴谋论就没有了滋生的土壤,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包括陛下本人。
大明皇帝有点太小看自己现在的影响力了。
一个非常简单而直白的例子,草原上现在有一条共识,那就是可以反汉,但是不能反对陛下,在草原上依旧广泛存在着北虏和汉民之间的矛盾,主要是因为生产资料的矛盾,土地、草场、碱池、矿山等等,都是矛盾爆发的诱因。
但草原上不能反对陛下,因为现在的安定生活都是陛下和陛下的天兵天将带来的,这是侯于赵的一个大明、皆为王臣的最大共识,只需要两三代人,只需要生产资料分配完毕,就会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成浑然一体,再无法区分彼此了。
张居正要进行调查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阴谋论的滋生,因为刺王杀驾案的存在,民间有很多人认为是王崇古和他的外甥张四维一样在刺王杀驾,所以就需要调查,需要一个结论。
很快,经过了数番审查,解刳院的审查结果,那就是解刳院,没有问题。
陛下出现了风寒和感冒的症状,是因为陛下身体过于强壮导致的排异反应,就是人对进入身体的异物或药物产生的不良反应,而且是超急性的排异,陛下的这轮排异反应,大约可以解释为免疫系统在虚空索敌,而皇帝陛下本身十分强壮,导致了这种发热。
陛下的横生牙缝了三针,就是这三针的线,导致的这种现象,一般人只会局部发炎,或者疼痛。
解刳院的大医官都很好奇,皇帝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一般来说,手术过后出现发热症状,基本可以白布一盖,准备后事了,李时珍看了都只能说,等死吧,没救了。
当然解刳院的大医官虽然觉得皇帝陛下很特殊,但没有任何大医官说,他们希望解剖皇帝。
解刳院在皇帝手术中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张居正在调查中发现,解刳院在违规操作,解刳院有相当多的规章制度,药品的管理非常的严格,镇痛药物甚至需要三个人互相监督才能支取,很多规章制度,是因为解刳院给皇帝看病而专门设立。
解刳院的违规,主要是集中在了实验上,解刳院明令禁止,任何大医官不得以自己为样本进行试药,皇帝陛下苦心搜集了那么多的都不能称之为拟人的畜生,凌迟犯,送进解刳院就是让大医官做实验的。
但解刳院的大医官普遍存在拿自己试药的现象,比如已经脱离了观察期的大医官庞宪,在进行了反复验证后,将牛痘种植在了自己身上,获得了天花的免疫。
“所以先生,要责罚医者仁心的大医官吗?他们是对自己的实验负责,才会用自己试药,先生怎么忍心责罚他们呢?”朱翊钧两手一摊,张居正要求惩处这种行为,大明皇帝不同意。
“陛下,每一个大医官都是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走进了解刳院里,研究生物无穷之理,他们每一个都很宝贵,而标本,是非人的畜生,阵亡在长崎的每一个军兵,都是大明的忠骨义士,无论死多少倭寇,都无法抵消倭人这份罪孽,织田家、毛利家,整个倭国,都要付出代价!”张居正非常执拗,仍然要依规处置,这是处罚,更是保护。
而且张居正用这次长崎之战作为例子说服陛下,处罚是为了禁绝这种风气。
“大医官弄出来的药,疗法,有些需要用到朕和皇亲国戚身上,比如剖腹、比如陈卤水、比如大蒜素,但凡是出些问题,就会连累家人,是死在试药之下,还是药死了朕全家陪葬?这对大医官们而言,是个显而易见的选择。”
“先生,罚的轻了不管用,罚的重了,朕不乐意。”朱翊钧仍然坚持不给惩处,这涉及到了惩罚力度的问题。
罚的轻了,这条禁令就形同虚设了,等于说:只需要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就能换来违禁的权利。
比如一些个国贼,只要他不死,那就一定有人会前赴后继的以身试法,而且有这个国贼在,就无法把禁令执行下去,人不患寡患不均,他这个国贼不死,凭什么处置我们?
王崇古老是说:杀人真的有用,因为杀人就是明正典刑,就是明确禁令的不可触碰,是让国法变得更加庄重,和稀泥只能获得短暂的平静,而后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那臣请陛下下旨,再次申明解刳院上下,必须依例做事,若是再犯,则赶出解刳院。”张居正无奈的说道:“陛下,天下从来不缺少规矩,缺少的是让人普遍遵守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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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定的条例不执行,那为何要制定条例?看样子吗?
张居正也没办法,陛下不肯,他也不能强行推进,只能依陛下所言,他退而求其次,若能求到严明条例的圣旨,也足够了。
朱翊钧和张居正这对儿君臣,也不总是意见一致,分歧是常态,很多时候都是朱翊钧赢。
“朕下旨有用吗?”朱翊钧倒是愿意下这份圣旨,但是不知道有用没用。
“陛下,下旨真的有用。”张居正十分肯定的说道,下旨真的有用,陛下的信誉和威信都在,下旨严明,大医官们也不会堂而皇之的违背条例了。
解刳院不被大明礼法所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可是儒家的圣训,可以说解刳院是完全建立在皇帝庇佑之下存在,所以皇帝说话当然管用。
“牛痘的成果如何?”朱翊钧示意内书房的禀笔太监拟旨,他看过后再下印,聊起了关于牛痘种植和推广之事。
张居正神情极为振奋的说道:“臣从解刳院了解到,天花也分为几种,都是天花,可即便是轻症也有超过30%的死亡率,若是严重或者出血,必死无疑!以山西大同五里寨为例,万历八年爆发天花,最后封闭城门,再打开时,一万五千丁口,只剩下五千人了。”
“若是牛痘真的有用,当真是生民无数,岐圣再世!”
“以何等论功?”朱翊钧作为后来者,他其实对天花的可怕和天花造成的危害,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后世是一个没有天花的世界,而且连牛痘都不种了,肩膀上种的花是卡介苗,不是牛痘。
朱翊钧无法理解时人对天花的恐惧,但朱翊钧经历过生死,他知道,死真的很可怕,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一等功赏!”张居正十分确切的说道,今年的技术进步奖已经名花有主了,甚至等不到过年颁发了。
庞宪代表解刳院拿下一枚一等功赏奇功牌。
“陛下,在天花爆发的地方,只能封闭城门,无论老幼妇孺,都要关在城里,直到每个人都感染、病发、死亡,等于说是…朝廷抛弃了黎民,现在终于有办法了。”张居正攥着拳头,用力的说道。
从封闭城门,再到开启,是三年时间,大疫三年。
天花爆发的地方,都是死绝之地,任何一个城池经历了天花,都要废弃一段时间,这也有了各种天弃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