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住大家,我对不住大家,我没看好家。”
春仙成了右派之后,每天都得去戏台点到。她从嫁进来,就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大家都喊她二婶子或者嫂子或者妹子。可现在,她连那些称呼都占不到,她有了新的名字:
“那个右派。”
长河也有了新名字:
“右派崽子。”
母子两个在公社就被分配了拾牛粪的活儿。
每天清早去点到,接受完批评,念完检讨,春仙带着儿子去外面拾牛粪。她长久地沉默寡言,干活不似从前积极,见人也不似从前活泛。一腔子自卑和茫然藏在她的眼神里,逐渐蔓延到她的腰,她的背,最后终于将她压弯。
长河不懂春仙的痛苦,他小,只要按时吃上饭,拾牛粪他也感到开心。
李春仙常常带着长河坐在东边的丘子上放牛、拾牛粪,一边干活,一边对长河讲那过去的故事。
她讲她年轻时的能干,讲她年轻时的光彩,讲她认命的不甘,讲她不得已的难过。
她讲满村的梨花不及她当年的英姿,漫天的梨香不能掩盖她的雄心。
她又讲说她已是谢了的梨花,唯留下些苦果。
饿着肚子的长河看着远处升起来的炊烟,把母亲讲述的那些苦难的故事当成饱腹的粮食,伴着树皮一口一口咽下去。即便已经听了很多遍,也已经耳熟能详、倒背如流。他都没有厌烦,因他知道,母亲也是靠着这些苦难的故事饱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