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泗水一方被屠戮,侥幸躲过一劫的寥寥无几,而自己恰是其中的一个,那逃亡路上压在心头的绝望和愤恨,时隔数年依旧清晰无比,叫人几欲银牙咬碎。
“姜氏座落东域,最负盛名的莫过于天衍宗,且宗主与姜氏前辈有些关系,我只有逃到那里才有活命的机会,是云宗主救了我,之后送我去了无相门,师门很好,但此仇不共戴天,加之血咒影响,不论是修灵气还是怨气,我的修为都难以增益,便盗了禁术判出师门。
御尸鬼术需在怨气强盛之地修炼,一日他在乱葬岗找到了我,欲带我回去听候师门发落,我以死相逼,适才得他退让一步,放我一条生路。
我交出禁术,答应他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也应下他绝不透露关于师门的任何消息,但血咒一事,姜璟瑜要从无相门下手,我知门内并无此术,不若自己一早就解了何须修炼禁术?
但此人并不死心,为打消他的念头我只得帮他找门内弟子,而他也应我不会伤及他们。”
她跪俯在地,声音低低,将过往简而化之,但字里行间都是一人在仇海里的挣扎求生,苏清绝能感其不易,但更多的是唏嘘与惆怅。
于云开影而言,此人是姜氏一族的人,是姜玉瑶的后辈,是以他救她,将她送去了无相门,一则是为避祸,毕竟世家大族之间的事,仙门也参与不得,二则是因金郁琉之故,因濯君回的干系,他自然担心萧氏皇族动作,便早已打算送他入无相门,可这何尝不是助她解血咒的用意?
且他明知姜瑾琅有血咒加身,却依旧选择收她为徒,一则是为告诉她无相门许是有解除秘术的法子,二则是让没落的姜氏在南域显得不那么孤立无援。
他有为师尊之心,有为同门之心,但也因这一连串的事端才有了雨师府一事,即便当时他们不知魔族与姜氏的关系,不知他们既打着血咒的主意也打着镇魂铃的主意,但并不能改变玉琉光为护自己残魂几欲散尽的事实。
而再一想如今的局面,商氏一族与萧姜两氏的恩怨牵扯前尘往事众多,其中多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系,这恩怨情仇如何分明?
姜寒舟也深有所感,明明结仇在先,后世却能得濯君回与云开影照拂,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姜月明扶了起来。
“想必商氏一族早已放下了芥蒂,此次与其说是报仇,不若说是消除世人对商氏一族的疑心,从而让三族得以早日分境立世。”
“萧姜二氏受鸿蒙石晶残像蒙蔽,后因贪欲加害国师,导致三族立世举步维艰,误了两千多年的光景,此乃罪一。
大荒之境的生死大限是为了让此境能万古留存下去,谓之天地之命,而你等先辈所求永生之道,登神之术于境内生灵而言无异于一场浩劫,此乃罪二。
贪欲因何生,也因何灭,这血咒便是对你等先辈犯下罪行的惩戒。”
他的嗓音清越,语调不疾不徐,如穿林而过的清风,闻者舒心,可话里的意思却化作了一股摧人心魂的寒气,姜寒舟与姜月明只觉那寒气自脚底而起直冲全身。
凡所修道入门,学的第一要义便是天地之命,万物云云,各复其根,物固自生,物固自死,生死死生,周而复始。
而世间修士所修的灵气取之于天地,身死后也需归还于天地,此乃后世的长存之道,先不论如何登神,就说这永生一事就有违天道,两人虽知鸿都一乱是因先辈的贪欲而起,却不想竟是如此天怒人怨之事,此罪灭族都不为过。
姜寒舟也终是反应过来,两族的血咒从来不是国师对他们的报复,是以商氏一族从未寻过仇。
他怔然几息,倏然执掌施礼,郑重道:“商氏一族高义,以血咒警醒我辈,我辈以后定会修身修德,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断不不会再重蹈前人覆辙!”
他声音铮铮,如有剑鸣,姜月明回过神连忙跟着执掌施礼。
金郁琉微一颔首,取出一坛酒,走过去递给他道:“念及先辈与前辈的约定,今次为送罗浮酒而来,感谢你对清绝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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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寒舟一顿,那是故人之酒,若说他这一世做过最为正确之事,除了与濯君回交好,便是对此人的照拂。
他闭了闭眼,将涌上眼底的湿意沉入心底,双手接过酒坛。
“天色不早,我与清绝便告辞了。”
说着,金郁琉回首看向一人。
苏清绝抬脚上前,执掌躬身:“清绝拜别夫子。”
姜寒舟也知此次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个他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怎能没有一丁点的师徒情分在?
他抬手一扶,语重心长道:“清绝,夫子愿你此后万事从欢,岁岁无虞。”
苏清绝站直身子,含笑点头。
前事已了,两人一道出了屋子,待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时,姜寒舟收了视线,他看着手中的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来:“月明,后世如何,你可该知晓了?”
姜月明登时跪下身来:“晚辈定会铭记今夜之事,铭记前辈今夜之言,修身修德,规劝后世。”
姜寒舟躬身将人扶起:“姜家儿女当如是。”
姜月明唇角一扬:“前辈可是要喝酒?”
“故人未至,不急,”姜寒舟收了酒坛,朝榻上走去。
姜月明跟着走过去:“前辈前辈,你给我说说苏清绝吧,往后难保不会再见,遇上了也好说话。”
许是今夜心结得解,姜寒舟心思明澈,想起过往,只觉眼前的后辈与那人身上都有常人不可多得的韧劲,便也健谈起来,姜月明见状忙搬了个椅子坐在他的身前,时而替他斟斟茶,时而替他扇扇风,一老一小倒也相处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