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儿媳因为婚姻,就把公婆当成亲生父母孝敬,是很滑稽的事情。哪怕是亲生子女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尽孝,父母和子女之间也是互为镜子,父母怎样待幼时的子女,子女就会怎样待老去的父母。
而在苏傲雪与吕英中间,没有那面镜子,她只会在越来越长的相处中,产生越来越强烈的逃离情绪。
杜景堂忽然忙了起来,先清理清理台案上的文件,又倒了一杯凉茶。实在无事可找了,才犹犹豫豫地问:“我们……不能晚几天出发吗?”
苏傲雪被他这句话说得涨红了脸,追到他身侧,试图打消他意欲退缩的念头:“虽然国共已经合作了,但延安依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这一次,我们是跟着慧姐和佐老师,才有了通行证。下一次,当然下一次他们还是会想办法帮我们办理通行证,可是现在的情况,变数太多了。谁也不能保证,错过了这一次,一定还有下一次吧?”
说着话,苏傲雪又想起了刚才吕英那番话,她料想吕英应该不止对自己说过的,应该也经常劝诫杜景堂不要去追逐可笑的信仰。
于是,苏傲雪又张口急道:“不说别人,就说被迫关张的星火电影厂。吴新杰的满腔抱负被彻底辜负了,他有心换个环境从头来过,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长途跋涉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我是认真的,趁现在有机会,趁我们人都好好的,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哪怕等我老了,也会渐渐变得世故,但起码在那之前,我得先见过理想主义究竟有多幼稚、多不可行,我才有资格嘲笑后来者的天真吧!”
杜景堂没有说话,只是端着空掉的茶杯,站在那里发呆。
其实,在外跑了一整天,苏傲雪看见的、听见的那些事,他也能看见、能听见。可现在真不是离开的好时机,杜家上下人心涣散,吕英完全是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强打着精神在重振家业的。如果此时提出要离开,那么吕英从形到神都会垮掉的。
可是,他的母亲,他那向来慈祥恺悌的母亲,为什么对财富有着如此之大的执念呢?
对此,杜景堂改变不了,更想不明白。
苏傲雪猜不到他心里去,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忽然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一个醉酒的夜晚。
那晚,杜景堂对她说了一夜的真心话。谈到第一段失败的婚姻时,杜景堂诚实地把问题归结在了自己身上,他说了是自己太懦弱,既想要自由,又狠不下心脱离家里。因为脱离杜家不是只脱离亲缘关系,也是脱离一种处处受庇佑的好生活。他看不惯商贾圈中老于世故、利益为先的陋习,却又放不下用金钱供养起来的小资生活。
矛盾,不止产生于两人之间,也存在于他的内心。
苏傲雪没再说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开始有了不安乃至不祥的预感。明明爱的人还在身边,明明夜里依然同床共枕,但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怅然和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