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重而潮湿,对于金精灵赛维瑞尔·银歌来说,这片宽广绿野的每一个夏日都是如此。
永聚岛的西方终年为海风所轻吻,他之前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然别离了苍翠富饶的至高森林数十年之久。
赛维瑞尔在宫殿残垣断壁的温暖绿影中隐身而行,望着周围的一切,他从追忆中回过神,冷峻的憎恶渐渐浮现在他完美的双眸中。
他身着一件做工精致、似以蛇皮制成的金色长衫护身,手中致命的精灵薄刃剑灌注了高强的法力。
即便以金精灵的挑剔标准来看,他也是引人注目、俊美脱群。
然而盛怒之下,他精致的五官阴云缭绕,让他显得仿佛是位蒙受冤屈的天使。
他对自己目之所及的损伤略作估量:一团旧日火焰所留的焦痕、荒弃破败的庭院、碎损的窗子与被洞穿的屋顶,同时将他的剑毫无矫饰地推回剑鞘。
他完全想不通这一切为何会到此地步,而这激怒了他,让他被炙热的怒火所吞没。
“他们把我的家园化作一片废土!”
他怒吼道,随即深吸一口气来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五十个夏日之前,他跟他的姐姐萨丽丝一起离开了母亲家族那座处于可以抵抗物候、时间和盗贼的强大法术保护下的庄园。
但如今看来,他昔日的周详布置只是一场空。
他曾经布置的咒语已被打破,强壮而青葱的树木伫立在杂草丛生的庭院里,厅堂被深埋其中,还散发出一股朽木的潮湿气味儿。
旧庄园被根须和雨水肆无忌惮地破坏,但这本来就是万物生长和四季更替的规律。
去责备大自然天生地造的运转又有何意义?
他当然不会如此,所以他明智地暂捺怒气。
为了保护莫维利尔殿堂,他祖父建造了古老的大门,织罗了千丝万缕的法术,这一切都是盼望有朝一日会有一位精灵的脚步能踏入它大理石铺设的殿堂,而那些打破和驱散它们宵小和匪徒才是罪魁祸首。
赛维瑞尔缓缓转了一周,研究着庄园空空如也的房间。
事已至此,他所能做的唯有确认损失的程度,试图拼凑出线索,搞清楚长年矗立在这寂静而空旷森林中的屋舍究竟遭何命运。
前厅的遭遇显而易见,坚固的古老大门被摧毁。
出自他祖父之手的优美雕刻被撞得凹痕累累,那根作为临时的攻城锤原木就丢在门口,如今除了十尺长的朽木轮廓外什么也没剩下,但大门迸裂的碎屑却留在了大厅里。
“新砍倒的原木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腐烂到这种地步。”他喃喃地说出疑惑,“四十年?或者五十年?”
显然,在他与自己姐姐萨丽丝放弃这里,前往翠郁天堂永聚岛不久后,盗贼们便光顾了这里。
他本以为在人类们下手掠夺阿梵多儿女的殿堂之前,将会有几个为数不多的世代流过。
不过人类从来就没有耐心这一美德,难道不是吗?
赛维瑞尔随着旧日标示踏入屋舍。
至少有一段时间,前厅本身已经沦为了某人的马厩。
成堆的黑色痕迹显示出散布的稻草与动物粪便倾落的位置。
在一个随手堆成的拳头大小石圈上,又厚又油的煤灰在墙上留下缕缕焦痕,表示这里很久以前曾有人生火。
赛维瑞尔拨弄这堆余灰,从中翻出几片焦黑的残骨。
革制酒杯的残片,外加一把被漫不经心扔在一边的木勺,这些都是人类的手笔,这些全得算他们头上。
他站起身子拍净双手,然后追索着伤害的痕迹深入屋舍。
每个房间的情况都如出一辙:这座古旧的精灵庄园没剩下半件陈设,所有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他沿着陡峭的石阶通向屋舍下的地穴,而在这儿赛维瑞尔露出了一小时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某个往日的入侵者被此处屋舍的魔法守卫撞倒。
这个房间的戍卫者是一座活化雕像,一尊由精灵法术激活的战士傀儡。
雕像本身在近旁四分五裂,但对面的墙上却嵌进去了一具人类遗骨。
后者空洞的双眼大张着,注视头顶斑驳的天花板,一侧的头骨被压成扁平。
石制守卫的手笔,赛维瑞尔猜想道。
“至少你们当中还是有人为贪婪付出了代价。”
他冲这具枯黄的骨头说:“但你的狐朋狗友们似乎并不觉得你值得花功夫来下葬或者火化。看来在选择朋友这方面,你运气真的不佳,哼?”
他靠着骸骨跪下,并仔仔细细地检查它。
一件锈蚀的锁子甲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而在锁子甲之下却有一线金属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从这个死去男人的束腰外衣内取出一枚黯淡的银坠饰。
一匹黯淡无光的银色奔马跨过这枚护符上褪色的绿色釉质。
我以前见过这徽记,赛维瑞尔意识到。
在一个距莫维利尔庄园不远,一座微不足道的人类村庄里,一个粗陋而又肮脏的人类小酒馆的门上就挂着这个标志。
小主,
“居然是至高森林的人类劫掠了我的家?”他喃喃地说。
他把坠饰从骸骨的脖子上一把扯下,在起身的同时将生锈的护符紧紧握在拳头里。
这一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给了他当头一棒。
赛维瑞尔跟随永聚岛女王的军队开回至高森林的树海中,为的是讨伐胆敢染指永聚岛的恶魔精灵。
这些鄙下的恶魔之子们藏身在地狱门堡和科曼索的迷斯·卓若废墟内,威胁着周遭所有的人类领土。
赛维瑞尔与所有投身圣战的人都殒身不恤,只为阻止邪恶。
精灵的血与勇气恰恰是那些人类与地狱之焰和古老怨毒的梦魇之间仅存的屏障。
就在他所处不足五公里之处,仍有他二十名以上服务于永聚岛女王的精灵战士,守卫着那些可怜巴巴的人类村庄。
但是,他在周围所见的一切,都控诉着卑鄙无耻的人类窃贼和牧羊人是如何接管并对待赛维瑞尔的人民遗留之物的。
他们难道在一百年前就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么?他怒火中烧地想。
为什么一个精灵战士得甘冒风险,只为了保护这种生物?
远征军的指挥官究竟是个什么样蠢货,才会花上哪怕一小时来试图找出来自人类的善意和援助,或者从任何人类手上得到诸如此类的好意?
赛维瑞尔的脸庞因厌恶而扭曲,他把从死去窃贼身上得来的坠饰用一片布料包裹起来,扔进腰带上的一个小袋。
关于这徽记,他打算好好问清楚,而且越快越好。
随即他一边低头避开低矮的石梁,一边沿着阶梯走进庄园屋舍下的房间。
空气变得冰冷而又霉臭,其上的木地板因盛夏的湿热而发生了让人咋舌的变化。
他没花心思去照明,正午高高在上的阳光自楼道上隐隐而落,足够让他的精灵眸子将地下屋舍的状况一览无余。
它同样未能幸免。
满目疮痍的石头显示这里曾释放过激烈而粗暴的战斗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