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压低了声调缓缓说道:“太傅疾甚卧榻之日,陛下数幸其宅探访慰问。表叔因此常于户中叹言,人生在世,福乐适宜则可,尤忌过犹不及,方今所有已是幸极,再作贪求则就难免狂妄自伤……”
尉迟家兄弟俩听到这话,脸色也都先后变得凝重起来,尉迟迥还未及发话,城府稍浅一筹的尉迟纲已经冷哼说道:“表叔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过犹不及?偏他知足知乐,旁人都是狂妄自伤!
若非阿舅他壮辅社稷,带挈亲族几家荣耀显贵,他耶区区一个镇兵老奴,值得皇帝陛下连番慰问?他今志得意满,便希望人情永守此态,却不自思量论才力、论功勋,他有什么资格替旁人决断行止!”
相对于尉迟纲单纯的不忿,尉迟迥则就要更多想了一层,沉吟片刻后才若有所思的点头说道:“听表兄你讲到这些,我才明白阿舅昨夜为何对我尤显苛刻。
表叔他有这样的心迹倒也并不意外,本身就没有超越寻常的志向和才能,拥有当下的处境已经是诸方带挈的侥幸,知足为赢,是不敢再有更加雄大的图谋抱负。但他将这样的心思急切的表露于外,中情见貌、实在是心机短浅,若再不共他割划设防,恐怕真要为其所累!”
人的性格各不相同,想法也都千奇百怪。有的人欲壑难填、有的人知足常乐,单独比较其实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还是要综合自己的出境地位来看待。
尉迟家兄弟俩先后对王懋这个表叔加以批判,倒也不是因为王懋的性格保守谨慎,而是因为你当下所有既不是你自己奋斗得来。该要继续前进还是就此止步,你也没有决定的资格。
有这样的想法已经是非常危险了,却还要将之表达出来,这在动辄就会家破人亡、身死族灭的政治斗争中,无疑就是一个让人不能放心的天坑。
王懋如今的心态已经不与大行台和其他的亲属们同步了,虽然还不至于即刻走到对立面去,但只要锤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他这里已经成为一个人情软肋,自然会受到更多的关照,本身又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什么时候会被策反成为一个反噬的毒牙可真不好说,特别又待在禁军大将这个敏感的位置上。
须知尔朱荣当年也从不觉得他一手扶立起来的傀儡孝庄帝居然敢、并且成功的将他反杀,高欢也没想到孝武帝一言不合就提桶跑路、用生命给自己培养出一个一生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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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护在将事情告诉这兄弟俩之后,也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是啊,人情的刁钻真是让人无从防禁。贼在当面,尚可杀之,贼在心中,为之奈何?阿叔知此之后,心中的愤满也实在不知该要作何宣泄。若连如此至亲的党徒都已经不可信任,人间还有什么才高志士可以担当共襄大事的手足心腹?”
“这件事,表兄你应该早早告诉我啊!阿舅昨日对我诸多言语敲打,我还只道他因宠信李伯山而厌我触犯其亲信,应答起来恐怕是未能深合心意……”
尉迟迥在稍作咂摸之后,又不无懊恼的说道:“表叔他志力庸俗、心气懒惰,才会执迷于眼前的虚妄荣华。但我自知人间何者才值得长作依仰,岂会因为区区一女子妨害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