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勉强分开了双方短兵相接的步兵战阵之后,段韶一边着令游骑左右射击阻截魏军的欺近,一边将己方步阵向后牵引,在这种颇为不利的情况下,还能维持着一定战阵的完整性,又将彼此的距离拉开几十丈远。
此时魏军经过一场激战之后,将士们体力消耗也都颇巨,眼见段韶将步骑战阵维持的比较完整,即便再作追击也没有太大的扩大战果的机会,于是李泰便也着令部伍往西北方撤开一段,彼此战阵拉开一里左右的距离,背靠着一处陂岗稍作歇息。
此时在双方之前交战的那一条战线上,还抛弃着众多的甲械器杖与将士尸首,看起来杂乱又血腥。而在这一条战线上,丢弃最多的还是齐军的辎重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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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他们仓促应战,以这些战车作为防线,如今战阵向后退却,那些辎重车却来不及向后拖运,双方各自撤离战场后,这些装载着军资的马车便被抛在了战场上。
两军各自退却之后,便又都派出游骑前往战场上打扫收拾,而在收捡完己方遗留在战场上的器械和将士尸首之后,他们的注意力自然又都为那些辎重车所吸引,按捺不住的想要上前收拾。
“羌贼狗胆,竟敢贪货!”
看到魏军游骑靠近辎重车,齐军骑士们自是大怒,纷纷破口大骂,引弓便射。
魏军这里自然也都不甘示弱,一边加以反击,一边大声回骂道:“东贼力不能守乡土、卫国家,丢人现眼,早该以死谢罪!”
双方一开始还只是少量游骑对骂和互相射击,可是很快加入的人员越来越多,不多久便围绕着这些辎重车展开了骑兵阵队的较量。
李泰本来还待让师旅休息一番,但当看到这一幕,得,继续打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声吹响,将士们便又从阵列中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向着敌阵推进过去。由于这一次不再是远程投送列阵,李泰倒是没有身处战阵之外,跟在自己的中军大纛与步阵将士们一起向敌军攻杀过去。
“前部收缩,侧翼迎战!”
段韶看着敌军军阵再次攻来,便传令诸军道,他不想正面受敌,而是试图且战且退,往土门方向进行转移。
李泰则同样打着将齐军拦截在此的主意,他也着令部伍往敌军侧后进攻试探,不愿意让他们抽身而走。
双方就这么在各自主将的临战指挥之下,不断的纠缠拉扯,交战的异常激烈。
“看!北面,那、那是什么?”
交战当中,突然有人望向战场北面,一脸惊慌之色,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画面。而其周遭军众无论敌我,闻言后也都下意识向北望去,而后便各自面露惊容。
只见北面平野上视线所及一片烟尘滚滚,而在那烟尘下方,则是一条由微至显、不断扩大的黑线,等到那黑线扩大到一指粗细,人们才分辨出那一条天地之间的黑线竟是由涌动的人马身影组成,正不知有多少人正向这里奔涌而来。
“那是、那是什么人?”
此时交战的两国将士各自脑海中都涌起这个念头,就连李泰和段韶这双方的主将看到这一幕后也都各自面露疑窦之色,旋即便心神一凛,而后便不约而同的向着自己身边将士呼喊道:“是齐国/魏国败军!真定城中我军已胜,贼军败众仓皇南逃,此役必定大获全胜!杀敌,速速杀敌!”
自北面向南飞奔而来的人群只是稍微引起了一下此间战场上交战双方的注意,但彼此距离仍远,双方各自主将也都第一时间喊叫起有利于己方的讯息以鼓舞将士,而后双方的交战就变得越发激烈起来。
时间退回段韶自滹沱河返回鹿泉之时,段韶率领师旅到来,大大鼓舞了真定城中正在交战的齐军将士。
原本他们就有些不适应真定城内这特殊的战场,又遭到魏军一番里应外合的袭杀,阵队被冲散分割于城中各处,虽然兵力更多,但一时间却处于下风之中,在交战之中也只是咬牙勉力维持,而且因为各自为战的缘故,并不能发挥出本身的兵力优势。
段韶的到来仿佛一剂强心针打在了城中激战的齐军将士心上,高长恭更是忍不住大声吼叫鼓舞将士:“平原王师旅既至,城中贼军覆灭有时!我等将士幸在城中,速速收割贼首,勿为城外援军分抢战功!”
一众齐军将士闻言后也都倍受鼓舞,各自奋力发起反击,一时间竟然将魏军阵线生生向内挤压数丈有余,大有再次形成合围之势。
然而好景不长,段韶到来之后却并没有直接下令让部伍入城参战,仅仅只是在城外停驻一段时间,然后竟然又率部径直离去。
这一变故自然让城中齐军将士们大惑不解,但遭受凌厉反击而被压制的魏军将士们却忍不住笑逐颜开,贺若敦等人更抓住这一机会大笑说道:“儿郎们不必惊慌,我等来时,唐王正引兵马直取井陉。城外贼军来而旋去,必是主上已经得手,井陉已经攻克,再杀灭此间残师,此役大获全胜!”
“大获全胜、大获全胜!”
众魏军将士们闻言后自是大喜,他们对于唐王那是有着十二分的信任,莫说区区一个井陉,哪怕是更大的目标,只要说已经被唐王搞定了,那必然就是搞定了。
尽管只是贺若敦等人的一面之辞,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佐证此事,但城中魏军将士们对此就是信之不疑,一时间斗志勃发,无所畏惧。
城中齐军将士们本就既惊且疑,而在见到魏军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一脸笃定的喊叫井陉已被攻克,他们心中也都不免怀疑起来,莫非情况真如魏军所言?
心诚则灵未必尽是玄学,当人对某些人某些事拥有着绝对的信心时,那么自然会对其他人造成极大的感染。起码眼下城中正自交战的齐军将士们,这会儿心里是真的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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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恭一时间也有些不解段韶何以旋来旋去,当他注意到身边军士们的情绪变化时,还是一边杀敌一边大声呼喊道:“切勿受此贼众妖言蛊惑,平原王国之勋柱,岂会被贼轻夺关塞。必是贼首李伯山袭击不成、折戟关前,平原王引部围杀,贼首若死,贼众必败!”
但是很显然他这一番话语说服力还是有欠,再加上城中各处都是魏军乱七八糟的呼喊声,分散各处的齐军将士也难以尽数听到。此时随着魏军抖擞精神、再次四面出击开来,各方部伍不免又被逼退相距更远。
“大王,此城实在不利进退,若再留此与敌缠斗太过艰难。不如暂且退出城外,整部再战!”
眼见魏军攻势越来越猛,本来已经有望聚集在一起的几支队伍又被冲远,而高长恭由于位置的暴露也受到了敌军极为猛烈的进攻,他身边亲信便忍不住入前劝告道。
“我若一退,诸军必崩,形势也必更加败坏!”
高长恭环顾城中诸处战场,眼见各处也只是咬牙坚持,他若是率先撤离战场,势必会引起连锁的反应,于是便又咬紧牙关沉声说道:“城内诸将士俱受我命前来交战,我若弃众而走以致师旅败绩,如何归向录王复命!大丈夫死则死矣,今家国蒙难,难道还要奢望老死病榻?”
说罢,他更着令亲兵竖起自己的战旗,向城中众将士宣告自己的存在,并一边交战一边游走,试图将城中分散师旅聚集起来,然后再缓缓撤出城外。
然而他这一举动在西魏众将士看来却不异于挑衅,一干少壮诸将无不怒声吼道:“贼将竖旗求死,若不速速杀之,岂不为天下耻笑!”
于是在这真定城内,无论敌我一时间俱向高长恭所部方位冲杀而去。像是之前便一直在游走于其部周边的小将杨整等人,这会儿自是越发不肯放过,不断的入前厮杀收割高长恭身边亲兵的性命。
当然他们自身也免不了伤亡惨重,但在此凶猛攻势下,高长恭身边卒员还是越战越少,或有别处靠拢而来的齐军军众,但也又在魏军的不断冲杀之下倒在血泊之中。
在这越趋白热化的战斗中,高长恭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手中马槊早在之前的交战中因沾血滑腻而与敌将搏杀时失手掉落,如今手中则挥舞着在战场上所缴获的两柄战刀,固然也是刀刃翻飞、杀敌无算,但终究不比马槊长大,随着身边部卒轮换几番,渐渐也被越来越多的敌卒欺近身前。
“贼将受死!”
侧方劲风袭来,高长恭不暇旋踵便一刀劈出,直将侧方跳荡而来的一名敌卒当空劈飞,而他因此劲力用老,后背陡遭重击,不防脚下被一尸体绊倒,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俯冲。
周遭几名魏卒见状,纷纷挥刀向其后心斩去,侧后数卒惊呼:“休伤我主!”
他们用手中的刀枪,乃至于用自己的身躯去格挡那些劈向高长恭的刀刃,有三名魏卒在他们拼死反击中被砍杀,但还是有一刀斩在了高长恭的后肩上,他只觉后肩一烫、长臂酥麻,俯身拄住刀柄撑住半身,正待蓄力回身一斩,一团阴影直从上方砸落下来,那是以身躯为他拦住致命一击的亲兵尸体,但也将他彻底的砸在尸堆当中。
“若是就此匍匐不动,想能保住性命……”
高长恭脑海中陡生此念,他自幼尚武,也听过许多类似假死保命的沙场轶事,眼下交战激烈,敌军或也无暇仔细甄别。
然而这念头只是在其脑海中略一闪过,然后他便用力掀起压在身上的尸首,如猛虎飞跃一般手持单刀用力劈向对面敌将,刀刃自甲隙劈入,入骨极深。那魏将倒飞丈余,眼见难活,而其左右亲兵见状后也都目眦尽裂,瞪大双眼直向业已手无寸铁的高长恭劈来,乱刀交错而下,高长恭再无幸免,当场身亡。
“某为主公报仇!”
众魏卒砍杀高长恭后,一名苍头力士入前将之首级环颈切下,正待归告被高长恭砍杀的主公,另一侧众齐军军士们见状后又是惊怒至极,悲愤吼道:“羌贼竟杀我少王,速速受死!”
此间亡者各有亲信部曲,一时间全都搏命厮杀起来,各自都状若癫狂,让人震惊,不敢靠近。
但是在这整个战场上,高长恭的战死却仿佛一个信号,一众努力想要靠拢过来的齐军将士们骤失目标,心内不免更加慌乱,但魏军方面却是越战越勇。
于是渐渐的,开始有齐军军士不敢再继续于城中激战,转身沿着城内崎岖的道路向外围撤离,然后攀过那破败不堪的断墙残垣,直向远处奔逃而去。
越来越多的齐军将士逃出这一片看似杂乱无章、其实精心布置的陷阱与战场,他们更加不敢在原野逗留,纷纷向更远处逃去。有的败卒运气更好,出城之后便拾得一匹遗留在城外的战马,翻身上马便向滹沱河南岸逃去。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好运的逃出这处战场,还是有不少的齐军军众被拦截下来,他们有的被冲散砍杀,有的则干脆弃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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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魏军在初步控制住局面之后,注意力自然放在了那溃逃于真定城外的齐军败部上:“速速追杀溃卒!”
可是眼下城中仅仅只保留下来不足千匹的战马,自是难以让所有将士全都上马继续追杀扩大战果,只能精选仍然勇健的军众结成一支骑兵阵队,出城之后在旷野中掠击敌军,以加剧这一溃乱之势。
齐军先后入城参战两万余众,真正的死伤还并不算太过严重,当他们战败溃逃时前后起码有近万众逃出了真定残城。城外则还有两三千名骑兵准备迎上来收束败军,可是这些人刚刚从城中溃逃出来,自然不敢继续在真定城近处逗留,此间一马平川、难耐冲杀,还是要一口气跑到更远处才能让人稍作安心。
之前被重新驱赶回滹沱河南岸的定州民众们看到北岸军众败逃出城,顿时也都惊慌变色,有的人不由分说的直接发足向南狂奔,有的则跑到河岸边,大声向着北岸呼喊自家儿郎名字。